雨又下大了,仿佛银河倒泻一般,草原上刮起了大风,四周空旷无凭,狂风更加肆虐,风中裹狭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打在车身上。国道上的雨水立刻汇集成两道小溪,顺着倾斜的路面向两旁冲刷而下。
叶冬突然想到了《淮南子·览冥训》里的一段话,“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焰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这是为女娲娘娘补天、屠杀共工氏在造势,难保没有夸大之词。可是眼下这雨,下得着实让人心慌,众人又身处孤悬之地,只可前进无法后退。此情此景,不得不让叶冬的心里惴惴不安。
老刘本来要开车,烈山怕他喝酒误事,还是坚持自己开。胜达发动,越过别克,走到了前面。出了峨堡镇,就进入了盘山的路段,而且一路上坡,车行更加缓慢。没多久,就到达了俄博岭垭口,从路边的指示牌可以看到,此地的海拔高度为3685米。
从俄博岭垭口开始,山路更加狭窄崎岖。公路两旁不再是开阔的高原牧场,取而代之的是慢坡和低矮的山包,公路随着山包左曲右转,迤逦穿行。汽车也像是一只小小的甲壳虫一样,忽隐忽现于山丘之间。风越刮越大,发出了哨鸣的声音。其实并不是风大了,而是因为国道两旁的山峰逐渐聚拢过来,和公路形成了一个类似凹槽的风道,形成了风洞效应。而且,这个季节刮的全是南风,也就是俗称的“吹屁股风”,三人原以为可以借力,谁承想汽车被吹得东倒西歪,更不好驾驭,反倒帮了倒忙。
随着风声越来越响,三个人都清楚,他们越来越深入祁连山区腹地了。车队又向前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三个人突然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山包消失,车队已然置身于群山峻岭之中,可以看到横亘在眼前的山峰当道而立,壁立陡峭的黑色山体肃穆威严,似乎发出阴冷的嘲笑。在国道的一侧,为了防止滑坡,甚至加筑了挡土墙,另一侧安装了红白条间隔的隔离墩,这充分说明道路的两侧都是山峰,而且几乎是触手可及,他们已经置身于祁连山的峡谷地带了。
何烈山小心翼翼地趴在方向盘上,紧盯着前方的路面,不敢大意。老刘也探着身子,透过前风挡左右瞭望。叶冬似乎听到了湍急的水声,他循着声音仔细望去,果然在道路的一侧,有一条小溪,与国道并肩而行。因为持续降雨,小溪已经暴涨,那一侧的路基几乎全部淹没在水中,溪水甚至溢出了倾斜的路面。烈山把近光灯调成远光灯,保持雾灯开启,眼前的亮度一下子增加了不少,在车灯的光柱里,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雨帘,雨又开始变小了。
老刘提醒道:“慢点开,路面湿滑,而且太靠近山体了,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全被雨声掩盖住了,得当心头上。”
烈山点头:“可能快进入扁都口峡谷了,那段更不好走!”
老刘心里暗骂:“都他妈快四个小时了,还没有进入扁都口,这也有点太背了,怎么就赶上雨了呢!”
叶冬趴在老刘和烈山之间,低头抬眼,朝前望去。前方好像出现了一道石门,确切地说,是一座山峰,被人从中间劈开,露出一道缝隙,那缝隙就是国道的必经之路。
老刘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故作轻松地说:“小叶,你看前面像不像是个V字手势,好兆头,这不是代表胜利吗?预示咱们胜利在望,吉人自有天佑。”
说着老刘做了一个V字手势,手心朝向自己,得意洋洋地摇动了几下。叶冬摇头苦笑,只叹无知者无畏,人没有了敬畏之心,那还不所向披靡。
老刘看着叶冬满脸讥笑之色,好奇地问:“你笑什么?我说的哪里不对!”
“对,您那个手势,手心得朝外,那才是胜利的意思。手背朝外,就是骂街,相当于三字经国骂,您这么对待神山,当心遭报应。”
老刘吐了吐舌头,嘟哝了一句。
叶冬笑着说:“您也别吐舌头,您这个手势再加上吐舌头,那就更加变本加厉了。”
老刘翻着白眼转过身,刚要发作,就听到烈山一声大喊:“那是什么?”同时,他猛地踩下了刹车,胜达像是一个初次滑水冰的人紧急刹车一样,车身顿时倾斜。
老刘的头都没来得及转过去,就大声喊道:“别打方向盘!”
烈山的驾驶技术本来就很高明,只不过刚才的突发情况,让他一惊,乱了方寸,此刻虽然车身打横,但是对于他来说,控制起来并不是难事,他抬脚松开刹车踏板,然后又轻轻踏上,缓缓加力,方向盘并不急打,只是轻轻带住,以免车身失控,几秒钟之后,胜达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三个人都惊出一身冷汗,看到车并没有侧翻,这才长出一口恶气。他们稍稍定了定神,便抬头望去。就看到前面不到十米远的路面上,爬满上百只体长三十厘米到六十厘米大小不等的老鼠。它们肥胖的身躯圆圆滚滚,正顺着一侧的山坡拼命地跑到路面上,横穿公路而过,看得人浑身麻痒,一阵恶心。
老刘惊讶地大叫:“老鼠!”
叶冬看了半天,纠正道:“这不是老鼠,是土拨鼠,也就是旱獭。”
烈山顾不得听他们两个人瞎扯,打开车门,跳下车,用强光手电向上面照射,抬头向土拨鼠逃离的那座山峰望去。很平静啊,除了细雨绵绵,山风凛冽之外,没有别的异常。老刘和叶冬也跳下车,站在他的身旁,顺着陡坡向上望去,黑压压的什么也没有发现。
后面的车也停了下来,车门打开,章胖子的大脑袋探了出来,眼看着他就要下车。烈山回头看了一眼,急速挥手,示意他回去,不要离开车。几乎同时,叶冬和老刘都看到了一条黑影,那条黑影由远及近,动作迅捷,一跃之下,少说也有四五米,在岩石、峭壁之间纵跃而下,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那条黑影越来越近,三个人才看清楚,这是一只体长超过一米的猫科动物。
烈山大惊,高声喊道:“快上车,是雪豹!”
三个人顾不得体面,屁滚尿流地逃进汽车,然后按下中控锁,把车门锁死。
老刘神色慌乱,问:“怎、怎么回事?什么是雪豹?”
烈山回答:“属于猫科,是高原岩栖性动物,常年生活在雪线附近,因此叫雪豹。这种动物生性凶猛,以盘羊这类的动物为食,土拨鼠也是他们的盘中美味。”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雪豹已经下到公路之上,土拨鼠早吓得四散奔逃,顷刻之间,路面上只剩下了这只布满了棕色斑点和条纹的雪豹。雪豹以一种高昂的姿态昂首挺立,睥睨四周,并没有把这辆铁甲车放在眼中,它仿佛用这种蔑视的方式炫示着自己于这片领地的主权。
叶冬贴近前风挡,死死地盯住雪豹,雪豹似乎觉察到对手们对它的审视,反而更加无畏地高昂起头颅。
老刘轻声说:“会不会是咱们进入了它的领地,影响到它捕食了,所以它才跑出来吓咱们一跳,刚才那些土拨鼠肯定是在躲避它的追踪!你说呢,叶冬?”
烈山盯着雪豹的眼睛,丝毫没有退缩,就好像雪豹具有人性,一旦发现了对手的胆怯,就会立刻发起攻击。
叶冬一动不动,轻声回答老刘:“不像,肯定有别的事!”
轰隆——,在众人的头上方,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雪豹吓得浑身一颤,再也不顾上优雅的姿态、王者的气度,转身顺着公路向峡谷深处跑去。
老刘大叫一声:“不好!”
其实不用他提醒,三个人立刻都明白了,那声巨响之后,接着就是排山倒海般的轰隆声不绝于耳,这是泥石流。何烈山刚才下车并没有熄火,此刻连忙挂上档,一脚大油门,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车身一抖,但是瞬间还是冲了出去,紧跟在雪豹的身后,向着峡谷深处逃去。后面的别克车司机也吓得心跳加速,来不及思考,习惯性地猛踩油门,跟着前车,也冲了过去。
一冲进峡谷之中,何烈山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因为峡谷之中回声更响,泥石流发出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这更让三个人无从分辨出声音到底是来自何方。只能一边祷告运气不要太差,一边本能地猛踩油门,加快车速。
可是峡谷之中的公路并不是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它扭曲、盘绕、蜿蜒、甚至是纠结的,烈山既要控制好车,特别是入弯的角度,这样才不会发生翻车事故;同时,为了保障后车的安全,他还不得不变换指示灯光,用左右转向灯提醒后车的行车方向,用刹车灯警示后车的入弯角度和速度,这简直比在北京开车还要复杂。
这样开出去不到三分钟,他就发现了一个奇迹,雪豹在胜达的前方飞奔,以雪豹的敏锐感觉,它一定能够预判到前方的情况,只要它一路狂奔,就说明前方路况通畅,这头雪豹无疑成了何烈山的指路明灯。叶冬坐在他的身旁,紧张地双手握拳,脚下也跟着使劲,不停地抬头望向两侧的山峰。他最怕的就是灭顶之灾——突然之间,一股巨大的泥沙从天而降,将他们压在下方,这和活埋有什么区别!
胜达的时速已经提到将近八十公里,这个速度对于正常路况来说不是很快,但是对于眼前的恶劣条件来说,几乎算得上一个极限速度了。如果保持这个速度,要跑完二十八公里的扁都口峡谷,只需要二十多分钟;但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条件下,又是在如此险峻的路段,以这样高的时速完成这么长的一段赛道,完全属于玩命。烈山对自己的驾驶技术有信心,但是后车呢,他不敢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