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冬简单地交待了一下任桓的事情,老刘拍手称快。四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出酒店,来到大街上。老刘俨然拿出一副主人的姿态,站在迎泽大街上,振臂一呼,顷刻间几辆出租车云集而至。
老刘挑了一辆普桑坐了进去,对司机说:“双来山庄!”
司机也不答言,直接就要向南拐去。老刘急得大叫,带怒问道:“等会,你这是要往哪开?我要去开化寺那边的双来山庄,是个饭馆,你可别蒙我,我就是本地人。”有他这样的本地人吗,一嘴的京片子,更别提山西人的厚道本分。
司机回答说:“造塌咧!”
老刘不信,他这个人走南闯北,把各地的缺点都学了个遍,集天下之陋习于一身,狐疑是最基本的素质,这是他认知世界的动力。
“你就给我把车开到开化寺,走新建路,知道吗?至于倒不倒,塌不塌的事,和你无关!”
司机点头答应,很快,车就开到了开化寺。老刘结账下车,开始寻找,哪还有他说的双来山庄啊。倒是万头躜动的场面,着实让众人一惊。这不年不节的,整条马路上塞满了行人,像国庆大游行似的,没有人会无动于衷。四个人也无心再找双来山庄,最后在附近找了一家羊蝎子火锅店,草草地吃了一顿。
所有的人心里都藏着事,这顿饭吃得食不甘味。特别是叶冬,始终一言不发,嘴里味如嚼蜡,心里盘算着今后的行动。吃完饭,时间已经过了九点,他们无事可做,又不愿意横穿柳巷而过,于是躲开了喧闹的夜市,从原路往回溜达。
离开开化寺往西,就是新建南路。这里虽然和柳巷相隔不远,但却是另一番景象。路上的行人非常稀少,马路上的车辆也不是太多。绿树掩映的人行道如私密花园,很适合散步谈心。老刘和罗烈还不知道任桓所说的事,叶冬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听完叶冬的讲述,罗烈和老刘都陷入了沉思。
在任桓的讲述中,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整件事情都牵扯到脚趾,脚趾似乎成了这件事情的关键所在。不单是叶冬想不明白,就连老刘这样一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也想不明白。脚趾既然是梁若兮的手下,自然会听命于她,可为什么梁若兮好像压根就不知道金印的事?如果说这是梁若兮的心机深,掩饰得好,又不能令大家信服,毕竟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不是奥斯卡影后。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反倒成了脚趾最好的挡箭牌!
老刘很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猜测,脚趾肯定还有别的身份,更加隐秘而不可告人的身份,他只是暂时栖身在梁若兮的身边,另有图谋!可不管怎样分析,众人都无法解读出脚趾的真实意图。
罗烈紧走几步,凑到叶冬的身旁,言道:“我和大家的出发点不同,我没有更多的关注在任桓所讲述的细节上,而是从事情最原本的要素中寻找线索,再和任桓以及其他人的讲述进行对照,得出我的结论。”
叶冬心里一亮,自己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立刻提起精神,细听罗烈道来。
“按照脚趾他们的说法,圆城寺的地宫是最先被发现的,然后才出现了地宫石门上的地图,以及神秘的缺损部位。他们之后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探寻地图的秘密,和寻找到开启地宫大门的秘钥。可以说,在这个时候,黄福根手里出现的《天下诸番职贡图》,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按照他们的说法,两幅地图如出一辙,因此可以判断出——《天下诸番职贡图》与圆城寺地宫大门上的地图同出一源,所以他们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南京方面。这个时间应该在四月初,也就是叶叔叔给叶冬寄出家书的时间,他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早有预判,并嘱咐叶冬稍安勿躁、以逸待劳,这就是那封家书的意义所在!”
众人无不点头称是,赞同他的分析。
罗烈接着讲道:“联想到以后脚趾等人的两下祖堂山,盗挖洪保墓的行动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但是这里面还有诸多疑问:首先,任桓讲到圆城寺地宫并非他们自己独立发现的,是有人在圆城寺重建之前,也就是1985年之前就被发现了。只有在这个时间点以前,才能满足盗洞被直接挖在圆城寺灵骨塔附近这个事实。所以,侯显地宫的发现应该早于1985年,发现者另有其人。可如此说来,脚趾又是如何得到这个信息的呢?还是有人心怀叵测已久,眼下的事不过是以前往事的延续。如此说来,这件事的起因绝不是因为英国人孟席斯的那本书,那只是一个借口。中美文化交流基金会的目的也不见得就是郑和下西洋事件,很可能直接关系到圆城寺和洪保墓背后的秘密。其次,不管脚趾代表的是哪一方的势力,既然他们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为什么没能在过去的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动手,偏偏要等到了现在这一刻?从风险系数的评估来看,现在盗挖的难度肯定要高于当年,因此,我判断,一定是有什么诱因触发了这件事情,开启地宫实为逼不得已。再次,我没有下过洪保的墓葬,但是从叶冬的讲述中,我能够确定,洪保墓所采用的奇特的下葬方式,应该和道教的尸解之说有很深的渊源,虽不一定就是烈山说那个‘太一守尸法’,但是应该把阴阳八卦、奇门遁甲,六壬这些东西,考虑进去。而联想到梁小姐在谈到圆城寺地宫时,所提及的阿育王塔和五重宝函中的影骨舍利,以及地藏王菩萨的石刻,这一切都表明圆城寺地宫应该为一个佛教的道场。那么这阻隔千山万水的两座墓葬所体现出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内涵,必然有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到底是什么呢?”
众人不由得停下脚步,纷纷望向他。
罗烈摸着下巴,眼镜片后的双目炯炯放光,凛然说道:“想到此,我们可以翻回头,再回忆回忆黎大爷的解读,他谈到的刘秉忠其人,以及他不合时宜的死亡;他讲述的大慈法王释迦也失,以及释迦也失和侯显的莫逆之交。综上所述,我们似乎可以作出一个推断,在郑和航海时期,佛教和道教由一条我们还看不见的线索紧密地联系到一起,郑和、侯显、洪保等人就是为了这个秘密才潜伏到明朝的大内之中。这个秘密来自于蒙元帝国,可能和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秘葬之谜有关,而且涉及到佛、道、儒各家,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呢?”
罗烈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信步向前走去。
老刘似有所悟,插言道:“罗老师,我似乎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这里关系到了生死的问题?这么说吧,过去的皇帝都位高权重责任轻,即便有天大的祸事,发一道罪己诏便可敷衍了事。在他们的眼里,什么金钱、美女,不过都是过眼的浮云。他们争的就是一件事——江山一统万万年!难道秘密和这个有关?可是要想开创万世不朽的基业,那就得活到万世不朽。如此说来,这个秘密会不会和长生不老有关?正所谓,兴衰不过一场梦,惟有生死事情大!”
叶冬突然觉得好笑,长生不老,从一张地图推演到长生不老,这得有多么惊人的想象力和胆识啊。他打断了老刘的话,说道:“你《西游记》看多了吧!老刘,拜托你靠点谱?罗烈,还是请你接着说吧!”
罗烈点头,接着分析:“咱们暂且放下这个秘密不说,再谈谈叶叔叔,按照任桓的描述,他应该早就知道交易的事,虽然不能确定他一定知道交易的东西是金印,但是从事后叶叔叔的反应来看,完全可以用一个词来概述——处惊不乱。但是,请允许我说但是,我记得叶冬提起过,叶叔叔被任桓骗走之前,是有出行计划的,而且在行李中,还带了秋衣秋裤,这一细节完全能够说明叶叔叔的目的地应该是,国内某处五月份还比较寒冷的地区~~~”
“西北!”叶冬脱口而出。
“对,西北。叶冬,你注意到了吗?叶叔叔在离开家的时候,是有预感的。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整理旅行物品呢?”
叶冬顷刻就明白了罗烈的意图,恍然大悟道:“这和那封家书一样,是一种暗示,并不是真要带走那些东西,而是故意留下线索。按照这个思路思考下去,那最后的晚餐也可能是故布谜局,其中隐含线索!”
想到此,叶冬懊悔不已。
“对,我也是这个判断。叶叔叔很可能早就计划周全,万佛峡也在他的谋划之中。说到万佛峡,你们可能都不太了解,这个说法并非官方叫法,实际就是指榆林窟,在甘肃省瓜州县城南七十公里的榆林河峡谷谷地。这里古时候叫瓜州、或者叫安西;和它相邻不远的就是敦煌,古称沙洲。如果从瓜州的历史来看,这里最早属于吐蕃王国,后来成了归义军、沙洲回鹘的领地。景祐三年,李元昊攻占此地,这里又变成了西夏国的国土。再后来,公元1227年,西夏国为蒙古人所灭,这里自然成了蒙古人的放马场。到了明初,徐达等人的征讨大军止杀于此。明嘉靖三年,朱明帝国为了便于防御,收缩西北边防,沙洲、瓜州才逐渐成为破败的荒丘。至于榆林窟,它始建于唐代,先后经历了唐、五代、西夏、元几个时期。从公元七世纪到公元十四世纪,这里一直处于建造之中,当地的历史、文化、人文全被保存了下来。而且,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榆林窟的地望没有?万佛峡——榆林窟地处欧亚腹地,靠近祁连山脉的西端,位于河西走廊的西出口,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要据点。这里是中西方文化交汇、碰撞、融合最激烈的地方。结合佛教在这一时期的发展来看,榆林窟同时记载了,藏传佛教显、密二宗结合的过程;汉传密宗佛教与藏传密宗佛教的融合过程,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个价值无比巨大。再联系到整座祁连山脉,西起大雪山、拉脊山一线,东到屈吴山、六盘山,这里无疑是华夏民族最古老的龙脉之一,这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因此,我不认为叶叔叔去万佛峡单纯只是为了藏匿金印,他可能还有别的目的。甚至我可以猜测,这个目的比金印还要重要!”
叶冬的脑袋里灵光一闪,为什么又是西北,为什么又是丝绸之路?他再次想到了那张神秘的照片,和那张照片中所记录的时代。最早从涂珊珊嘴里听到的父亲,到黄福根、王磐讲到的父亲都活跃在这段历史年轮里,父亲好像就定格在这段时光中,人生也在那里盘绕、打结,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联想到刚才罗烈的话,圆城寺地宫也是在1985年以前发现的。他突然意识到,从1978年到1985年之间,沿着这条丝绸之路一定发生了一系列重大事件,这才是梦中父亲所说的宿命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