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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南海子巧立檀渊盟

当叶冬把安然送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大院里静悄悄地,只有晚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在夜风中,安然淡紫色的裙裾飞舞,像一朵绽放在夜晚的紫丁香,虽是沙中花,依旧静谧安详,楚楚动人。叶冬没有敢直视她的眼睛,这样的夜色,伊人俏立,叶冬很怕自己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这种甜蜜的情愫让他有些心动,同样也让他产生慌乱、抗拒。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快乐、自由的青年了,他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面对,而当每一轮新的太阳升起,他注定承受的都是煎熬,还有无尽的期盼,他现在根本没有资格去爱,更无法去守护这份爱,那凭什么要去占有呢?安然低垂臻首,含羞带俏,她期待叶冬说出藏在心底,流露在眼中的秘密,可是叶冬没有,只是朝她挥手道别,目送她黯然离开。她踯躅不前,几番想转身回去,问个清楚,可最后她还是硬生生忍住。罗烈一个人站在黢黑的树影里,用脚步丈量着每一块方砖的尺寸,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当叶冬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罗烈目视了一眼安然消失的方向,那里还飘散着安然的哀怨和叶冬的离殇。他知道叶冬的心里藏着秘密,还会敷衍自己,不是因为他信不过自己,而是害怕自己陷得太深,将来无法自拔。叶叔叔已经失踪近一个月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查找的难度会越来越大,能够安然归来的几率也越来越低,他很清楚这一点,叶冬当然也清楚这一点。现在,线索纷繁错杂,从叶冬轻描淡写地描述中,他早就听出了可怕的危机。哎——百无一用是书生,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到叶冬,还是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两个人在哨兵地注视下,默默地走出政治学院的大门,过了马路就是铁道兵大院,罗烈的家就住在那里。叶冬显然要在这里和他分手告别。可就在这个时候,清脆悦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叶冬掏出手机,低头看着屏幕,什么显示也没有,他把手机贴近耳边,按下了接听键,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先说话。

“小叶先生,夜色系不系特别的美呀?我实在不想打扰你的雅兴,所以一直等到了现在才打电话。希望你今天夜里能睡个好觉,千万不要系眠,明天下午两点,我会在你家院门口等你,到时候不见不散。我可不系望你报警,这关系到你父亲的安危,你听明白了吗?”

叶冬知道这是脚趾在虚张声势,父亲的安危和这个香港人没有多大关系,但是他也没有揭穿脚趾的谎言。

叶冬冷冷地说:“脚趾,你以后别用小叶先生来称呼我,我讨厌这个日本味的名字,你直呼我的大名就行。明天我一定会赴约的!”说着挂断电话。

罗烈望着他,眼睛里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火花,期待着他的邀请。可叶冬无动于衷,只仰头望天,叹出一口长气,然后伸手叫车。

出租车停在他们的身旁,叶冬矮身钻了进去,看到罗烈依旧愣在原地,不由得一笑,朝他招手,“快上车,这次满足你的心愿,明天一起去!”

罗烈激动地浑身一颤,如奉纶音,一下子钻进车厢。

第二天,两个人几乎睡到了自然醒,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们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已经快到中午12点了。叶冬伸了个懒腰,这多日的疲惫好像都随着这一夜的噩梦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翻身起床,趿拉着鞋去开门。

叫门的正是老刘,他满头大汗,拎着肯德基和啤酒,一头闯了进来,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喘粗气,“你怎么还没有起床?我说你们家这儿怎么这么难停车啊,我都绕了快半个小时了,最后死说活说,给了看门的保安十块钱,才让我把车停进地下车库。哎,这******可咋搞啊!看来这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提高得太快还真不是什么好事,精神文明建设没跟上,有钱就闹腾,就显摆,你说他们买那么多车干什么,都闲得没事喜欢堵着玩吗?”

罗烈下床的声音惊动了老刘,“呵——,怎么着,你还金屋藏娇了?叶冬,我还真没看出来~~~”

罗烈出现在老刘的面前,让老刘把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叶冬介绍道:“老刘,我父亲的金主;罗烈,我父亲的棋友,也是我的同学。”

老刘这是第一次见到罗烈,以前看到的都是背影,此刻,才算识得庐山真面目,忙拱手见礼,连说幸会。罗烈也一脸善意地问好。老刘打开啤酒,自顾自地喝着,等着叶冬他们洗漱完毕,一起用餐。叶冬没有食欲,也不想喝酒,陪坐在一旁,看着老刘和罗烈吃饭。看来老刘这一上午没有闲着,胃口极好,一通风卷残云,被噎得干瞪了半天的眼,直到送下两口啤酒,才打出一个饱嗝。

接着,他才像个体面人那样细嚼慢咽,边吃边说:“昨天你让我查的事,我帮你问过了。用他们专业的话来说,每部手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固定的发射号,三星手机也是如此,而且它还有一个后门,可以直接追踪到你的手机,再利用GPS卫星定位,就可以确认你的具体位置,这些都是手机基本的功能。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你的手机被人用侦码机盗取了内码,也就是俗称的盗号。对方就很容易监听你的信息,包括短信。我那个小兄弟还说,现在美国最先进的技术可以达到在追踪的同时实现实时监听,甚至你关了机,也无力改变这个事实。所以,你这部手机的问题一定不小,要是想查个究竟,还需要专业的设备检验。我估计你也懒得做这些,就替你给推了。”

叶冬点了点头。

老刘接着说:“罗烈是不是也要和咱们一起去?他这个样子我看还是不去算了,万一打起来,咱俩还能跑,带着他只会拖累咱们。另外要不要带上点家伙,以防万一?”

罗烈显然不服气,但是他的性格温和,不愿意直言顶撞,只是眼巴巴地盯着叶冬。

叶冬知道他的心思,并没有看他,只顾着对老刘说:“今天不会打起来的,他们想找线索,而我们要顺藤摸瓜,是各取所需的局面,不会轻易翻脸。再说,我们到人家的地盘上去做客,别人早准备好了,你以为咱们还有逃跑的机会?带家伙就算了,除非你有枪?你不会真带着枪吧!”

老刘吐了一下舌头,啐道:“我的小祖宗,你以为我和隋五一样是黑社会呢!我可是守法良民,枪没有,刀子倒是有两把。”

“那算了,留着切西瓜用吧,我家正好缺一把,我父亲在的时候~~~”话说到一半,叶冬停了下来,心悸得五脏六腑一齐翻腾,那种痛让他难以忍受,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老刘能够感受到他的难过,叹了口气,说:“好,就听你的,那句成语怎么说来着,三头大肥猪给他们摆在案子上,爱怎么吃就请下嘴吧。”

罗烈补充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对!就是这句!”老刘说着从手包里掏出两摞钞票,摆在桌子上,推到叶冬的面前。“你刚才不是说我是你爸的金主吗,那收下吧!你也没工作,还得过日子,没钱可不行。”

叶冬将钱又推回他的面前,说:“老刘,我现在用的钱都是这些年你给父亲存在招行的,目前还够用,万一哪天真需要了,我会向你开口的,这个请你先收回去。”

老刘强辩道:“一码是一码,那些钱是你爸该得的,这个算是我的投资,按照企业里的话来讲,就是费用,这件事情要是有什么好处,我得得大头的,你看行吗?我就是个奸商,这点蝇头小利你难道还不答应我。”

叶冬笑了,这个老刘果然如他自己所言,绝对是奸商,而且是舍命不舍财的那种,事情刚进展到这个地步,前面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磨难,他竟然就想到了好处、钱财。叶冬无奈地点了点头,只得把钱收下。在叶冬的心里有一本帐,那是他坚守的底线,不会动摇的——他要的是父亲,其他的对他来说都不值一提,都可以放弃。

下午两点整,叶冬他们如约出现在小区门口。南北向的马路上空无一人,这个时间是老人和孩子们休息的时间,空气中弥漫着难耐的燥热,只有蝉鸣不绝于耳。老刘向两侧张望,哪里有车?难道脚趾爽约了。就在三个人茫然之际,一辆黑色的奔驰唯雅诺驶入了视线,车窗上贴着深色的车膜,仿佛一只大乌龟慢吞吞地朝他们开了过来。果然,车在他们身旁停了下来,车门一开,脚趾的跟班藏在深色的玻璃后,朝他们招手。三个人鱼贯上车。车里开着冷气,气味芬芳,黑色的皮靠椅宽大舒适,除了驾车的司机外,还有那个曾经和他们拔刀相向的小伙子在。

那人不等汽车开动,便作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包刕!”

老刘眉毛一样,笑道:“哦,暴力,好!你们老板呢?”

包刕面无表情地回答:“请稍等,马上就到!”说着扭回头,再也不看众人。

叶冬脑子里一转,包刕,好奇怪的名字,怎么听着都和陈悔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个是虺,一个是蜧,难道他们都是一个妈生的。想到了陈悔,叶冬又想起了刚才的通话,涂阿姨在电话那头说:“叶冬,别让阿姨担心,你要去哪里我管不了,不过你要是需要帮助,请你第一个给我拨通电话,我马上就到。”话说的温暖体贴,但是口气不容置疑,好像涂阿姨预感到自己又要欺骗她了。

唯雅诺在四环上奔驰,又转向西山的方向急驶,眼看着就快到香山,可是车头一转,又上了五环,向南而去。这显然不是在迷惑叶冬他们,车里坐着的几个人都是北京人,而开车的好像是外地人,外地人要转迷本地人,这个情节显得有点可笑。老刘猜测,这是脚趾怕有跟梢的,要甩掉尾巴,看来脚趾行事还是比较谨慎的,他并不太相信叶冬他们会如此俯首听命。在老刘看来,这一切都是杞人忧天,空旷的五环上,两公里以内难见一辆汽车,哪里有人跟踪。叶冬已经离家快两年了,北京的变化太快太大,很多地方都似曾相识,却无法确认。罗烈是个书呆子,他几乎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读书、下棋,所以出了四环就两眼一抹黑。只有老刘,这个自称的太原人,对北京了若指掌、烂熟于心。其实鬼才相信老刘是太原人,他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满身的痞子习气,没有个几十年的浸淫,难有他这一身的坏毛病。其实从他记事的年纪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北京,只是他家的老爷子乡音难改,执意要在户口本上,籍贯一栏里写上——太原两个字,所以才混出来一个太原老刘的诨号。早些年,他做古董的生意,经常扮猪吃虎,用这个诨号恰到好处。因为在一般人眼睛里,山西人憨厚、爱财、讲死理,这对生意伙伴来说都不是什么坏事。可是现在他还时不时地自诩一下自己是山西人,就显得很可笑了,山西人里可没他这么不实在,这么鸡贼的人。唯雅诺已经驶入南五环,眼看就快到了亦庄,车终于拐下了匝道,进入了一片具有明显城乡结合部特征的地区。叶冬和罗烈彻底被转晕了,只好听之任之。老刘依然半眯着眼,冷眼旁观,这是到了南海子,看来今天要露营喽!

果然如老刘所料,汽车拐到旧忠路上,没多远,向东又驶入黄亦路,之后进入了一座巨大的停车场。叶冬他们下了车,跟着包刕向北走。南海子是历史上北京最大的湿地地区,位于大兴区南苑至廊坊公路东侧的三海子一带,也就是现在的大兴新城和亦庄新城之间。这里曾经是辽、金、元、明、清五个朝代的皇家猎场,明清两代,更是把这里圈成皇家苑囿,成为皇族的私邸。南囿秋风早在明朝的时候就和西山晴雪等并称为“燕京十景”。后来随着岁月的消磨,特别是1900年八国联军的劫掠,使这里逐渐破败。到八十年代中期,这里迎来了一批尊贵的客人,英国贝德福特公爵的后人将人工驯养的二十二只麋鹿送还给中国,之后在三海子一带建立了麋鹿苑,专门放养这批珍贵的物种。最近几年,因为奥运临近,北京各地区先后开始了脏乱差的治理,这里逐渐恢复了生机,而且有人动议要在麋鹿苑附近再兴建一个湿地公园,所以这里的地皮开始被炒热。说到景致,这里绿树成荫,芳草萋萋,地势开阔而平坦,三海子环绕其间,水边是大片的湿地,有丰美的苇草,野趣很是诱人。每逢春夏之际,这里就成了野营的聚集地。

一行人在绿草丛中穿行,草场中本无路可走,因为走的人多了,草甸子上形成了一条蜿蜒的小路。步行不到十分钟,在靠近一片海子的绿地间,叶冬他们看到了脚趾众人。脚趾这一票人马不少,大约得有十来人,在靠近海子的岸边绿地上,搭建起几顶野营帐篷。在帐篷的周围,还支着几张桌子、旱伞,桌子周围是若干把户外休闲椅,乱七八糟地摆放在一旁。两台燃气、木炭两用的烧烤炉支在营地的下风处。整箱的易拉罐啤酒,还有瓶装的科罗娜堆成半米多高两大摞,旁边还有几台便携式冰箱。不远处的绿树之间,悬挂着几张吊床,有一个人躺在其上,分不清男女,用贝雷帽遮住脸面,悠来荡去,只露出两只漂亮的耐克运动鞋。

看到此情此景,老刘的眼睛里放射出了羡慕的光彩,嘴里啧啧称奇,“嘿!真他妈会享受,事谈到什么程度另说,单就这个调调爷喜欢!”说着,他兴奋地挎住罗烈和叶冬,大步向前。

脚趾早看到他们,笑着迎了上来,“几位先生,欢迎欢迎!”

叶冬向前两步,站在脚趾的面前,冷冷地说:“别客气,你把东西给我,我验过之后就走!”

脚趾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叶先~~~噢,对了,应该称呼你叶冬,你别着急嘛,坐下来喝两杯,系情谈清楚了,你再走不迟!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老刘拉了叶冬一把,满嘴应承着:“对,对,别着急,边吃边聊!”

说着,他不等脚趾邀请,几步窜到桌子旁,抄起一罐啤酒,打开便喝,还向着烧烤的几个人问道:“我说哥几个,有能吃的吗,先给来点垫垫?”

叶冬搞不清楚老刘的肚子是不是猴皮筋做的,但是看他那副馋相,分明是饿死鬼转世投胎,这副尊荣太有失体统了,实在给自己掉价。可是转念一想,既来之则安之,本就是半推半就,要狼狈为奸的,何苦要板起一副冷面脸。于是,他也跟了过去。

脚趾坐在叶冬的对面,给他递过去一瓶科罗娜,然后虚势一碰,仰头喝了一口,才心平气和地开口说道:“叶冬,我要先向你道歉,对于黄福根的不幸,绝对系一个意外。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冲突,我们系可以成为朋友的。”

叶冬也喝了一大口啤酒,问:“你不是说关系到我父亲的安危吗,我很想问问你,我父亲现在在哪里?”

脚趾沉吟了一下,回答:“你父亲的系,我鸡道一点点,但系和我们没有一点关系。如果我们能够合作,兴许可以帮助你尽快地找到他。”

叶冬相信脚趾的这句话,这就好像玩拼图游戏,脚趾手里的碎片和他手里的碎片,加到一起,就会让整张拼图清晰起来,即使还看不到全貌,也能管窥蠡测猜出大概。

脚趾看叶冬似乎被打动,接着说:“叶冬,地图我现在就可以交给你,我已经检验过了,系真品无疑。今天我双手奉还,算系我的诚意。但系你拿到地图也没有用,因为你不鸡道它意味着什么。”说着打了一个响指,一个小伙子返身回到帐篷里,拿来了那个叶冬熟悉的卷筒,递到脚趾的手中。

叶冬心中暗惊,真品,看来罗烈的分析没有问题。这幅古地图深藏玄奥,父亲的失踪必然和此图关联甚密。可惜根叔临死前说过,他把秘密藏了起来,只有时机到了,秘密才会浮出水面。可根叔嘴里的秘密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秘密呢?这个秘密和脚趾嘴里的秘密是不是一回事?根叔又是从何而知?叶冬清晰的记得,根叔说过,此图的主人,也就是河南洛阳金村的那位石头爷爷并没有告诉他此图的来历,所以根叔所说的秘密很可能是指其来路,是指让石头爷爷开口的关键所在,这才符合常理,这样一件干系重大的珍宝如果找不出它显赫的出身,一切都无从谈起。但是叶冬的心里还有更多的疑惑,既然根叔早有答案,父亲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迟迟不愿去见根叔一面?他向根叔提及的在北京有麻烦事,又是指什么,和地图有没有牵连?叶冬坚信根叔的临终之言,没有人会用死亡作代价,只为开一个玩笑,戏弄别人。但是,如果根叔早有答案,为何又要执意将此图转手给父亲,这其中矛盾重重。看来根叔的死没有那么简单,一个知道了这么多秘密的人一定会遭人妒忌,被人构陷,可能该死。这让叶冬不甘、惋惜,对脚趾等人产生更深的恨意。同时,又想到父亲,他难道不是一个被迷雾紧紧包围的人吗,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脚趾把地图递给叶冬,叶冬接了过来,打开,用手抚摸着熟悉的纸张。

脚趾接着说:“怎么样,叶冬,你可以信任我了吗?我们现在系不系可以成为朋友了!”

叶冬有点崩溃,商人重利忘义,也喜欢以此心揣度他人,他们觉得天下人都是墙头草,随风摇摆、见利忘义。脚趾此人,无论从形象、气质、谈吐、到所作所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反派,就像小时候看的黑白电影一样,只要反面人物一登场,就会被大家一眼认出。而根叔呢,自从看到那张老照片之后,他就确信了根叔的正面形象。而现在,好人临死前故弄玄虚,暗设迷局;而坏人呢,却将珍宝拱手相让,还要诚心相交。这让叶冬茫然无措,陷入沉思。

脚趾观察着叶冬脸上的阴晴变化,等了许久,直到云开雾散,才又开口,“叶冬,你想清楚了吗,如果愿意合作,我就可以把我们鸡道的事情讲给你听。”

老刘正塞了一嘴的鸡翅,在一旁插话,“我说脚趾,你就说吧,我替他答应了,你别看我们俩好像是哥们,其实我们是叔侄关系,他父亲不在,我完全可以做主。”说着,大脑袋又转向烧烤炉方向,大喊道:“那个那个谁,对,就是那个蚝,给我端过来,谢谢啊!”

脚趾一笑,还是望着叶冬。

叶冬打定主意,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不过我先声明,我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你还愿意把你们知道的事情讲出来,就请便!”

脚趾眼珠子转了转,摘下眼镜,掏出润明眼药水,滴了两滴,而后眨巴了半天眼睛,又用擦拭布把镜片清理干净,才带了回去。

完成了这一系列工作后,他仿佛也打定了主意,开始讲起:“在美国有很多人对古老神秘的东方文明充满了好奇,一位痴迷于人类古文化研究的亿万富翁贡纳尔?拉古别里先生成立了一家研究机构,名字叫中美文化交流基金会。这家机构的主要工作就系提供资助,对东方古文化遗产进行发掘、研究,所涉及的课题五花八门。其实归根到底,拉古别里先生系一位神创主义者,他一直坚信人类不是按照达尔文的自然进化法则进化而来的,他坚信神创造了这个系界以及万物。所以他的研究领域也在常人难以理解的范畴之外。2002年3月,英国退役军官加文?孟席斯出版了一本书,就系那本《1421中国发现世界》,据说这本书在中国的学术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同样,拉古别里先生也深受触动。如果这项发现系真实的,至少可以说明在欧洲大航海时代以前,古代中国的人们就已经对整个地球的全貌了若指掌,这完全符合拉古别里先生对于人类历史的猜测。所以,从2003年起,基金会就开始了文献准备工作,在浩如烟海的中国古籍中寻找线索。一年之后,在香港成立了分支机构,专门负责这个项目的推进和实地考察。我就系负责情报搜集、信息汇总部门的Leader。因为我们前期已经做了大量的文案准备工作,所以我们的目标很明确,我们对朱元璋、宗泐、智光、得银协巴、昆泽思巴、释迦也失、朱棣、姚广孝、郑和、王景弘、侯显、洪保、杨庆,包括刘大夏、利玛窦以及莫昜仝等人做了细致的调查研究。”

叶冬听得触目惊心,插言问道:“你们所谓的调查研究不会是指盗墓掘坟吧?”

脚趾眉毛一挑,接着说:“位于南京紫金山南麓的明孝陵和天寿山下的明长陵,我们没有办法研究。历代高僧墓葬多不可考,也难以发掘。我们只好把线索集中在以郑和为首的几位大太监的身上,可系这谈何容易。事情到了去年出现了转机,我们在甘肃省临潭县有了重大的发现。可系极不顺利,甚至损失了一些人手。”

“你们找到了叶尔哇寺?”说话的人是罗烈,从下车一刻至此,他始终一言不发,静观其变,实在是因为眼前的人和事大出他的意料,紧张让他手足无措。可是这多时以来,他得到了平复的时间,又听这个叫脚趾的香港人说了一大堆,都是他所熟悉的领域内的事,顿时觉得气血平复、气定神闲起来。而此刻当他听到甘肃临潭这个地名,一下子反应过来,那不就是甘肃的古洮州吗,正是资料中提及的侯显家寺的所在。他不由得心中一惊,脱口而出。

脚趾点了点头,用异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接着说:“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但系价值不都大,其中牵连到一幅地图,就是你们现在手里的那幅,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亲自查验一下。可系,结果你们一定猜到了,我们还系一无所获。黄福根先生一定还隐藏了一些我们不鸡道的秘密,所以我们就想请你们一起合作。”

脚趾只是把事情的大概描述了一下。其中缺漏了很多细节,而那些细节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他这样做,显然是留了一手,不想一下子把底牌都亮出来。叶冬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讲述,说的比较完整,从事理来分析也比较合理,他觉得脚趾在这些粗枝大叶上没必要做什么掩饰。倒是他没有讲到的那些细枝末节,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还没等叶冬说话,老刘已经问了,“脚趾,你怎么还留了一手,你讲的这些我们不关心,我们关心的是细节,就是你们都挖了谁的墓?找到了什么东西?和地图到底有什么牵连?我们只想知道这些。还有,我们凭什么和你们合作?听你这么一讲,你们几乎就是没头的苍蝇,到处瞎撞。我们三个人可都是有身份、有学问的人,你要是开不出什么好条件,我们可没空陪你们胡闹?再说啊,我怎么觉得你们这个机构有点像特务组织,基金会一般都是幕后黑手,这回你们怎么跳到前台来了,不会是想拉我们下水吧!如果你们打的是这个算盘,我现在就告诉你,痴心妄想!不可能!”

脚趾笑了笑,说:“系节我当然要讲,我们现在系合作关系嘛;至于你说的特务组织更系无稽之谈,我们进行的系文化领域内的研究和交流,这算不得系国家机密吧!你多虑了。至于条件好说,你们可以自己讲一讲。”

老刘歪着脑袋,挖空心思地想了半天,煞有介事地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先给我们找辆悍马开开!另外,从我们合作开始,费用全算你们的,凡是涉及到的古玩的收益,我们要对半分,前提是这幅地图不在这个范围内。”

脚趾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变得铁青。看到脚趾的苦相,老刘随即哈哈大笑,把叶冬和罗烈也勾得笑了起来。脚趾这才意识到被老刘戏弄了,只得尴尬地陪笑两声。

笑声惊动了吊床上午睡的人,吊床轻轻一晃,只见上面的人两脚分开,一下子坐了起来,原来是位姑娘。这位姑娘看了看笑声传来的地方,用手把披散在肩头的长发轻轻地拢在脑后,从手腕上褪下一根皮筋,高高地扎起一条马尾,而后把贝雷帽歪戴在头上,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到了近前,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这姑娘也就二十出头年纪,身材高挑,体态婀娜,一身白色的运动服,更衬托出飒爽英姿;她的皮肤白嫩细腻,面若桃李,一看就不是北方水土养育出的人物;朱唇一点,鼻梁挺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这才让人相信了眉目传情这四个字真实可信;古人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美丽的女子,叶冬一直觉得这有点夸大其词,现在看来,人间真有这样的绝色。

脚趾连忙站起身,给大家介绍:“这位系梁若兮小姐,这位系叶冬叶先生,刘先生,罗先生。”

几个人都礼貌地站起身,点头致意。

梁若兮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问脚趾:“你们都谈完了?”

脚趾回答:“都谈完了,叶先生答应和我们合作了,只不过还没有谈到系情的细节,还有合作的条件。梁小姐,我看下面还系由你来讲吧。”

梁若兮稳坐在休闲椅上,两腿相叠,腰板挺直,头微转成三十度角,颇有大家闺秀的仪态万方。她的大眼睛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叶冬的脸上,直视着叶冬的双眼。这简直是渣滓洞中美合作所里的电刑,残酷无比,让每个人都浑身不自在,就连老刘都不好意思地收敛了吃相,正襟危坐。叶冬更是被盯得心慌意乱,自己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此时如果四顾张望或低头垂目,都会显得不够磊落,他略一思忖,只好硬着头皮向梁若兮的眼睛直视过去。

梁小姐端详了叶冬半晌,特别在他脸上的那道刀疤处停留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叶先生,你受委屈了,是我们使你受到了伤害,我们一定会补救的。”

叶冬没有任何表示,静静地倾听。“我们可以给你们一笔数额可观的钱,算是这次行动的报酬。希望你们能够答应我们的请求。请相信我,我也是中国人,我们只是想解开这个秘密,既不会对这个国家造成伤害,也不会给你们的生活带来麻烦。希望你们理解。”

梁小姐声音温柔,强装出大人的口吻娓娓道来,颇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但是漂亮的容貌让她占尽了优势,让人难以拒绝。别说叶冬,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书呆子罗烈,也恨不得一口应承下来,不想再看到梁小姐楚楚动人的娇态。

老刘更受不了梁小姐如琬似花、秀而不媚的温情攻势,马上一连声地答应着:“梁小姐,我和叶冬是哥们儿,好赖也算是他的大哥,这件事我做主答应了。就按你说的办。以后咱们还要在一起共事,要多亲多近啊!”

梁小姐顾盼流转,抿嘴一笑,算是谢过了他。

叶冬开口说:“既然是合作,我希望你们能提供详细的资料,另外我希望你们也能够帮助我一起查找我父亲的下落,这是我唯一的合作条件。”

梁小姐点头同意。老刘心有不甘的摇头叹息。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海子边流连忘返的人们开始撤退,只剩下沿着海子边安营扎寨的驴友。这些人看来都要在这里露营,开始忙碌起晚餐来,构成了一道充满温馨的风景线。

包刕带着两个人回来了,抬着两只被剥了皮的羊。老刘一看就兴奋了,“我靠,烤全羊!脚趾,你******太会享受生活了!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脚趾听到老刘充满了市井俚语的夸赞,脸上的肥肉乱跳,不知道该笑还是恼。梁若兮也一下子兴奋起来,回复到一个小姑娘该有的状态,蹦蹦跳跳地凑了过去。直到此刻,罗烈才和叶冬轻松下来,罗烈提出要看看地图,于是,叶冬他们在脚趾的安排下,钻进了一顶帐篷里。地图在帐篷里展开,罗烈拿着放大镜仔细查看,叶冬拎着提挂式的露营灯照亮。帐篷里一点生息都没有,依稀可以辨识出罗烈略带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

“是真品!从染料的褪色,纸张的氧化,台阁体的书法来看,无疑是真品。可惜这其中的注释还来不及仔细研究,它本身的市场价值有限,《天下全舆总图》不过区区五百美金就被买下了;《文兰地图》也仅仅卖到叁万伍仟美金,但是这份地图中所包含的巨大的信息量,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从这个意义来讲,这是一件无价之宝,给多少钱都不能卖!对方能够把这幅地图还给你,说明很有诚意,看来他们也真是遇到麻烦了,这个血本下得可不小啊!”

叶冬把露营灯拧灭,坐了下来,呆呆地出神,他还是想不清楚,如此珍宝,怎么就落到他的手里了。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这珍宝中还包藏着惊天的秘密!他相信罗烈的眼光,更相信脚趾的检验,无可辩驳的事实就摆在眼前,这让他彻底迷惘。

叶冬问:“你能告诉我什么叫赝品吗?”

罗烈一愣,随即醒悟过来,说:“所谓赝品都是针对原品而言,也就是除了原品之外,一切后来的仿造都算是赝品。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其实古人也作假,清仿明的瓷器,明仿宋的工笔画,汉作伪书冒充三代时期的典籍,学术界就有东晋的梅赜献五十八篇《古文尚书》,皆是伪书的说法。这位豫章内史将西汉时期的今文尚书二十八篇,拆分成三十三篇,又从百篇书序采集十八个篇名,从当时的古籍中搜罗章句,连缀成二十二篇,并重新撰写伪《泰誓》三篇,暗合刘向、郑玄等人所说的古文尚书之数。这样的笑谈还有很多!所以,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这幅古地图虽出自明人的手笔,也是赝品,它自己已经注明,仿《山海禹迹图》。如果根叔明确知道《山海禹迹图》的所在,那这幅地图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用来抛砖引玉,也未尝不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现代人利用古人遗留下来的纸张、染料造假,这也是有可能的。不过,造假的人必须是一个绝顶高手,精于书画之道,又博览群书。这种造假,对伪造者的要求极高,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除非某位擅长工笔画的当代大儒亲自出马!”

罗烈突然停了下来,被自己脑子冒出来的可怕念头吓了一跳。叶冬沉思不语,罗烈的解释不能令他满意,他能够真切地感觉到,根叔的行为令人生疑,肯定还隐藏着更深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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