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细听黎种民分析的时候,屋外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叶冬刚要起身,老刘一把拦住他,煞有介事地从腰间抽出狗腿弯刀,握在手中,凑过去问:“谁啊?”
“何烈山。”
老刘也觉得自己有点杯弓蛇影,忙收刀,藏回腰间,打开房门。烈山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黎种民,忙点头强笑,但是叶冬注意到,他的眼圈有点发红。
黎种民并没有起身,随意摆了摆手,便又陷入刚才那种癫狂的状态之中,接着对众人讲道:“二曜同光只发生在日升或日落的时候,此时天光暗淡,才可见一弯明月当空。而此时,明月必在上,红日必在下,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因此,这一天象产生的时候,日与月的位置是相对固定的。在水中的倒影里,与实际情况刚好相反,临水为近,凌空为远,这与古墓中的格局又截然不同,这便是古墓中最奇怪的事情。我们再换一种思路来思考,如果这二曜同光并不是用来暗示时间的,而是暗示某种特殊的事件,或是某种特殊的方位,又会是什么情况呢?我们马上就可以联想到——‘常羲浴月’、‘羲和浴日’的典故。《淮南子·天文训》里云:‘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登于扶桑之上,爰始将行,是谓朏明。至于曲阿,是谓朝明。临于曾泉,是谓早食。次于桑野,是谓晏食。臻于衡阳,是谓禺中。对于昆吾,是谓正中。靡于鸟次,是谓小迁。至于悲谷,是谓晡食。迴于女纪,是谓大迁。经于泉隅,是谓高舂。顿于连石,是谓下舂。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是谓悬车。薄于虞泉,是谓黄昏。沦于蒙谷,是谓定昏。日入崦嵫,经于细柳,入虞泉之地,曙于蒙谷之浦,日西垂景在树端,是谓桑榆。’这就是红日经天的详细描述,由此,我们可以判断出日升与日落之时的地理位置。另据《山海经·大荒经》里记载,‘日月所出之山凡六:山曰大言,山曰合虚,山曰明星,山曰鞠陵于天,山曰猗天苏门,山曰壑明俊疾。日月所入之山亦六:山曰丰沮玉门,山曰龙,山曰日月,山曰鏖鏊钜,山曰常阳,山曰大荒。日月所出入之山唯一,曰方山。’在这些记录中,我们还可以得出一些地理位置。而所有位置的确定,都受到月面向西这一条件的制约,因此,这一轮红日定是夕阳。或者证明,出此反景之处,必为高原湖泊密集地区。当时,红日已经坠下高山,只见满天霞光,却不见它的轮廓;而月挂西南天空,清晰明亮,因此,流连于湖边的人以为那红日已经落入水中,便以可视为近,以不见为远,正如《列子·汤问》所述,才想象出这样的画面。”
罗烈被说得一头雾水,在肃然起敬之中,不免生出“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的腹诽,于是诘问道:“黎大爷,如果二曜同光是想象出来的画面,那它又要表明什么意思呢?”
黎种民轻嗽一声,其得意洋洋之态,如三杯老酒下肚,这才答道:“这个表意你们难道还不能体会吗?日月同入之地,指向西北塞外一线,很可能以方山为一条边界,以丰沮玉门为北限,以大荒山为南限。而反景之象,印证了《山海经·西山经》中的长留之山所在,‘其神白帝少昊居之~~~实惟员神磈氏之宫。是神也,主司反景。’这是不是在暗示长留山为最西端边界。再考虑到洪保墓的走向,从西南方至东北方向延伸,则墓中暗示的地点,必在这个广大的区域内。我相信,墓室中肯定还有很多别的暗示,可惜你们下去的人都是废物,光顾着屁滚尿流了,没有把该看到的东西看全!”
黎种民说到这里,嘿嘿地笑了起来,似讥讽,又有点幸灾乐祸。众人都觉得面上无光,忙把头低下。
沉吟半晌,叶冬言不由衷地说道:“就算我们全是废物,没有看清楚洪保墓的真相,又能怎样!也许那墓中根本没有秘密,也许您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妄想!如果您说不出这幅地图后面隐藏的秘密,那一切都是空谈。”
叶冬的话令其余三个人都有同感,瞬间便如充了气的皮球一样,底气壮了起来。
黎种民又是一声冷笑,端起茶杯,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又吐出一嘴的茶叶沫子,才摇头说道:“叶冬,你问得好!今天,我倒要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老而弥坚,什么叫做学无止境!”
黎种民的话说得铿锵有力,此心声实为他被压抑多年的呐喊,夹带着唾沫星子,火星四溅。老刘鼓掌附和,唯恐他不说下去,又递过来一支烟,给他提神。
黎种民没有伸手去接,又说:“这幅地图的秘密我相信无人能解!但是,这个秘密就是洪保的秘密;也是郑和、侯显的秘密;更是《蒙古秘史》中的秘密。我们虽然看不透,但是可以顺着这条线索往上看。哎嘿~~~你们猜怎么着?我一眼就看到了刘秉忠!哈哈哈哈~~~~~~”
黎种民哈哈大笑起来,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他脸上的皱纹全部绽开,白纹藏在黑脸中,说不出的狡黠。众人神色一凛,不由得都心里暗暗佩服,看来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先生果然有些手段,他说来说去,终于又回到了主题。
“俗话说,百密一疏。刘秉忠恰恰就是这个秘密中最薄弱的一环。要想说清楚这个秘密,我们必须先要了解大元朝,从这个非传统的异族统治萌生之初开始讲起。据《蒙古秘史》里讲,早在唐时,室韦族的二十余个部落便割据在今外蒙古车臣汗以北到黑龙江省的西北部地区。他们先后依附辽、金,总隶属靺鞨部管理。其中有一部最为厉害,便是属于黑鞑靼的蒙兀室韦,他们祖居黑龙江以南地区,以渔猎为生、骁勇悍战。公元1135年,金国与之开战,却大败而归。其后,金国兀术几次征讨,也占不到一点便宜,自此之后,便更为忌惮。金国曾许诺割让克鲁伦河以北的二十七个团寨给他们,封他们做自己的辅国。可是蒙兀室韦的首领合不勒并不买账,反而自立为王,号称‘大蒙古国’。到合不勒汗的孙子——也速该自立的时候,漠北草原更是一片大乱。东起黑水,西到西域,蒙古诸部并立,形成大大小小的几十伙势力。也速该以斡难河源的不儿罕山为根据地,从周围的小部落开始统一,一时间声势浩大。但可惜,他年纪轻轻,便被人毒死,他死时,铁木真年仅一十三岁。这其中艰辛一言难尽,都写在书中,你们可以自己去读。到后来,公元1206年,铁木真统一草原诸部,在斡难河源举起了九脚白旄纛,建立蒙古帝国。进号成吉思汗,终于完成了先祖的遗愿。‘成吉思’便是最大的意思。对于这个时期,到底有多少蒙古人,历史上没有统计。民间传闻接近一百五十万人口,其作战部队只有十数万。在这一点上,他们和满清八旗很相似,满清只用了十余万八旗子弟便征服了整个中国。到公元1219年,成吉思汗西征的时候,蒙古大军也不会超过四十万人。这个数字由一个条件制约,那就是马匹。蒙古族号称马背上的民族,他们自幼善骑。据《黑鞑事略》记载,‘其军,即民之年十五以上者,有骑士而无步卒,人二三骑或六七骑谓之一钭。’又记‘霆往来草地,未尝见有一人步行者。其出军,头目骑一马,又有五六匹或三四匹自随,常以准备缓急,无者亦一二匹。’正是这个原因,这才使他们的进攻行如鬼魅,急如狂飙。我们可以算一算,如果以每人五匹健马为例,四十万大军就要征用两百万匹战马。我这里有一些参考数据,‘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民间收缴马匹总计十万二千匹;至元二十七年,收缴民间马匹九千一百匹;至元三十年,十一万八千五百匹’。当时,大元已占据我中国全境,搜缴范围之广早胜立国之初,可是这三年的总数,还不及三十万匹。若要攒足两百万这个数字,难道还要等上二、三十年。更何况,这么多人吃马喂,那西征的军粮、给养又从哪里着落。所以,蒙元的军队建设别出心裁,他们将军队编为四种,分别为,蒙古军团;探马赤军,主要是针对色目人而建立的,负责镇卫边境;汉军,主要针对长江以北的汉人设立;新附军,针对南人而建。在这四种建制中,有严明的纪律,并且等级森严,‘兵籍守秘密,汉人莫之知’。由这些细节,可以推断出,蒙古族的人马根本不够使用,所以,他们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勉力维持。说完人口、军力,咱们再细论蒙元的政治、经济。蒙元的统治其实很简单,说到底就是两点,一个是狂征暴敛,主要服务于他们的穷兵黩武;另一个是武力压制,以维护自己的政权统治。但是汉人、南人,早习惯祖辈沿袭下来的文治,又怎么会甘心于他们的****呢?因此,大江南北、黄河上下,连年盗匪猖獗、民不聊生。特别是在成吉思汗西征之后,‘仓廪府库,无斗栗尺帛’,兵强而国弱。当时,中使别迭进言,‘虽得汉人亦无所用,不若尽去之,使草木畅茂以为牧地。’太祖然其言。若不是耶律楚材极力谏止,更不知还要死多少汉人。而这种情况直到元世祖入主中原之后,还不见改观。据元世祖时尚书留梦炎等奏,‘江淮行省无一人通文墨者。’由此可见一斑。一个堂堂的行省衙门里,会写汉字的人都找不出一个,又何谈治理!我们可以翻开蒙元的帝系年谱来看,自成吉思汗即位,至忽必烈灭宋,历五世,整整七十四年,可谓征伐不断。自世祖入主中原,共十一主,历一百零九年。特别是元世祖在位三十余年间,无一年不用兵。他们为了保证战争机器的顺利运转,‘内用聚敛之臣,外兴无名之师。‘若没有王文用、刘秉忠、许谦、姚枢之流为虎作伥,又怎能维持得如此长久。但是,大元的经济始终处于一种崩溃的边缘,各种商税课额,日增月涨。‘除常赋外,还有科差,其额极重。’此外,元人好的不学,又学蜀人发行‘交子’,学宋人发行‘会子’,于公元1260年,发行中统钞;其后,又发行至元钞。‘至其末,则钞料十锭易斗粟不得’。可以说,蒙元帝国虽然攻城掠寨,征服了大半个世界,但是他们却没有学会如何守下这份基业。他们的经济一直不好,这种不好就体现在,国家积弱难返,而贵族阶级富得流油,他们鄙视贤良高士,重用奸狡之徒。以致于当时社会广为流传十色之传说: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这就是蒙元帝国统治的真实写照。说回头,在这么一个混乱的政治环境中,还有什么能够称之为国之机密呢?”
随着黎种民愈加沉重的语气,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他们不单为那个秘密着迷,更对这段令人振聋发聩的历史申诉而感叹。
老刘嘟囔道:“原来听单田芳先生的评书,还以为就是元末明初乱了一阵子。今天才算拨云见日,敢情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不太幸福~~~”
老刘话音未落,罗烈突然叫了起来,“噢——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黎大爷,您说的那个秘密是不是就是起辇谷的秘密,就是成吉思汗的秘葬之谜!”
“孺子可教也!”黎种民微微颌首,微笑着望着罗烈,鼓励他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