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风沙如刀。老刘和叶冬的背影早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荒漠上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似巨兽张开血盆大嘴,要贪婪地吞噬一切。
罗烈蹲在崖边,举着望远镜,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远处有一团黄色的光晕,在风中不停地摇摆。突然,黑暗之中仿佛有诡秘的东西在他身后游动,忽远忽近、若即若离。那种感觉怪的很,远则依稀可辨;近却声息全无,好像有人在和他玩捉迷藏。
罗烈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找一处地缝儿钻进去,可是他又四肢无力,动弹不得半分。他人虽然木讷地蹲在哪里,可是却明显地感觉一时浑身燥热,一时又遍体冰凉。他想喊,但是又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竟发不出半点声音。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惧让他浑身发抖,几乎脱力倒下。可是不挣扎还好,越是挣扎越是感觉到自己力不从心,
罗烈心里的沮丧已如眼前的迷雾驱之不散。而与此同时,一阵轻微的气流从他的额头上划过,紧接着就是一个软绵绵的温热的东西贴了过来。他惊恐万分,本能地用力一挣,一下子清醒过来。
噢,原来是一场噩梦。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快速地适应着周围的光线,仅眨眼之间,就发现,真有一只温暖而柔软的大手紧贴在自己的额头上。罗烈抬眼望去,一张和蔼可亲的脸映入眼帘,原来在他的身边坐着一位五十岁多的老者。
对方见他已经苏醒,轻声问道:“你还好吗,感觉哪里不舒服?”
罗烈这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昨夜,自己从公安局出来,一路漫无目的地游荡,光顾着想心事了,最后的记忆好像是被车给撞了。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都还听使唤,又慢慢活动了活动脖颈,还好,脑袋还结结实实地长在脖子上。他这才试着起身。
老者连忙欠身揽住他的肩膀,嘴里担心地嘱咐道:“慢点,慢点,别着急!”
罗烈坐起身体,一切正常。但是随即感到一阵头晕,又无力地躺倒在床上。
老者惊慌失措地问:“你怎么了?哪里感觉不好?”
罗烈想了半天,不得其解,难道是撞成了内伤?不可能,要是内出血,人早出问题了。那是怎么回事呢?
罗烈有气无力地问:“现在几点了?”
老者回答:“八点多一点!”
罗烈的肚子里一阵肠鸣,原来是五脏庙造反了,他不好意思地指着自己的肚子对老者说:“是饿的!”
老者见他没有什么大事,只说饿了,反倒一阵高兴,朝窗外大声地叫道:“老伴,那小伙子醒了!你去搞点吃喝,要快啊!”
声音此起彼伏,接着,屋外就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应声。
罗烈心里有了盼头,神智也逐渐清醒过来,他这才仔细地打量四周。原来这是一间宽敞的居室,自己正躺在一张双人床上,双人床的一侧靠墙摆放,另一侧便是床头桌,斜对屋门。再往外,便是一张书桌,摆放在窗前。令他惊讶的是,这是一间平房。起先他没有注意到,直到此刻仔细观察,才发现靠近书桌一侧的墙上有一排玻璃窗,虽然挂着窗帘,但是明亮的光线已经破窗而入,将这一面墙上的窗帘映成了桔红色。
罗烈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好奇,他很想去看看,这到底是在哪里?怎么都早上八点钟了,竟会如此的静谧清幽,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听不到一丝车马喧嚣的嘈杂。真是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老者微笑不语,似乎已经看穿了罗烈的心思。他站起身,一把拉开窗帘,明亮刺眼的阳光一下子便直射进来,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老者这才缓缓说道:“如果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了,不妨就起来走走看看!”
罗烈被耀眼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半晌,才逐渐适应过来。他隔着玻璃窗望去,首先看到了一角屋檐,那屋檐正脊挺直、垂脊分明。迎面就是一尊‘仙人骑风’,可谓是威风凛凛。顺着屋檐往下看,便能看到两株挺直俏丽的西府海棠在静静地绽放,那花瓣红粉相间,红色如朱砂欲滴,粉色淡雅清幽,相映成趣。透过茂密的枝叶,还能够看到两侧厢房的屋顶都是由清一水的青板瓦铺成,正反相扣,檐前装有滴水。就冲这副气派便知这户人家的家底。罗烈起身,下床穿上鞋,慢慢地站直身子,又轻微地活动了一下四肢,才跟着老者走出房门。
他站在檐下,放眼四顾,这才看清整座院落。这是一近标准的四合院,自己刚才睡觉的屋子正是两明一暗的北房;东西两侧各是两间厢房,东厢房住长房嫡亲,西厢房为客房;门外便是抄手游廊,雕梁画栋、油彩鲜艳;在东南、西南两角,还各有一间小房,正合‘东厨司命,西厕冲煞’之说。再往南看,南墙正中便是垂花拱门,直望过去,已见暖廊和倒座南房,这里一般被当做书房或者会客厅使用。看罢整座院落的格局,罗烈又往院中看去。只见当中便是一条十字甬道,两侧芳草茵茵,院中靠北有两株西府海棠亭亭玉立;几盆盆栽石榴也正值花期,那红色的小花争相斗艳,浓烈似火;还有牡丹、芍药、丁香~~~渐次开放。在靠东还有一架葡萄架,已被浓荫遮蔽,其下有一张小方桌,旁边摆放着两把小板凳和一张躺椅;正对靠西,还有一口青花大缸,半人来高,里面应该养着几尾金鱼。置身这样的院落当中,让人神清气爽,为之一振,颇有使奴唤婢的冲动。
罗烈不由得赞叹道:“好一所宅院!”老者笑着连连摆手。二人寒暄之际,垂花门外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轻缓,一位中年妇女端着不锈钢锅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不少吃的。
老者连忙招呼罗烈吃饭。两个人就在当院小方桌旁坐下。那个女人买来的东西还真是丰盛:豆腐脑冒着热气;油饼炸得酥脆可口,泛出油香;又用食品盒装了半斤包子,一半是猪肉三鲜,一半是鲜虾菜心,肉香扑鼻,这应该是从庆丰包子铺趸来的。那位相貌端庄的女人,也就是老者的老伴摆好了碗筷,又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盘切成细丝的熟芥招待客人。
老者让罗烈不要客气,罗烈也真是饿急了,哪还顾得上客套,闷着头一通大吃——直到两碗豆腐脑,一张油饼,二两包子下肚,他这才找回了师道尊严。
老者见罗烈已然吃饱,这才转入了正题,说:“小伙子,我姓王,你一定奇怪你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是不是?不瞒你说,我得先和你道歉,请求你原谅。是我儿子把你给撞了!他说,当时已经很晚了,路上的车辆不多,也没有行人。所以他才把车子开得快了一点。当他发现你横穿马路的时候,一个劲儿地朝你摁喇叭,可是你就是没有反应。他踩死了刹车。据他说,在碰到你之前,那车子就已经停了下来,可是你也倒下了。这可把他给吓坏了!我还得向你道歉,我这么说不是要推卸责任,我儿子他就是一个混球,他昨天夜里喝了酒,要是报了警那还了得!他就自作主张,把你弄上车,送到了医院。大夫看过之后,也没说什么,怀疑你是惊吓过度,造成了休克;但是又怕有个万一,希望住院观察。这不,我儿子一听就慌了神,就把我们老两口给叫了过去。我真得求你原谅,我拍板做主,就把你给接了回来。我儿子他早吓跑了,你要是怪,就怪我们老两口吧。你要是还不放心啊,撞你的车就停在外面,你可以去看看,车上一点痕迹都没有,按照我儿子的说法,你只是被吓坏了,应该没有被碰到。再不成,我陪你去医院再去查查,钱由我们出。”
说到这里,老王头盯着罗烈,满眼都是祈求的目光。罗烈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看现在的样子,自己应该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心里有些不忿,可是当他看到老王头带着期盼的,可怜巴巴的目光的时候,心里又一软,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老王头见罗烈沉吟不语,以为自己的这套说辞惹恼了眼前的这位年轻人,忙补充道:“小伙子,一看你就是一个知识分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补偿你的,你说个数吧!我们老两口谢谢你了!”
说着,他冲老伴使了个眼色。那女人起身,朝北屋走去,不一会就转身回来,手里拿着鼓鼓囊囊的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摆在罗烈的面前。罗烈看了看,少说有一万块钱,只多不少,罗烈轻轻地把信封推回老王头的面前。
老王头大惊,问:“怎么?你嫌少,没关系,你说多少,我们现在就去银行给你取!”
罗烈笑了笑,说:“我该称呼您叔叔吧,王叔叔,您误会了,昨天晚上的事我也记不清楚了,但是肯定是我走神了,我自己有印象,不管撞没撞到,我人不是好好的吗,就当虚惊一场吧!钱,我不要,但是您要提醒您儿子,以后可别酒后驾车了!”
老王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撞到了一个好人,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老两口有点激动,老王头一把拉住罗烈的手,说:“小伙子,还没问你贵姓呢,你是好人,我替我儿子谢谢你!如果你不见外的话,就常来我们家做客吧,我们老两口都欢迎你。”
“我叫罗烈,您别客气啦,饭我也吃了,肚子也饱了。我还有事得马上走!”罗烈说着就要起身告辞。
老王头连忙递过来一张名片,说:“这是我儿子的名片,在背面有我的手机号码,这里只有我们老两口住,随时欢迎你的光临!就当这是你的一个新家吧!”
罗烈这才起身,在老两口的殷勤致谢声中,出垂花门,绕过影壁墙,才出了东南角的街门。到了街上,罗烈这才看清楚,这里是史家胡同,一头连接着东四南大街,一头连接着朝内南小街,这里住的名人可是不少。回身再看看这所宅院,一定是价值不菲。罗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名片,背面用红色圆珠笔写了一串号码,又看了看院门口停放的奥迪A6,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特别注意到,奥迪汽车的前杠、鬼脸处、前机盖、前风挡,确实没有任何刮蹭痕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凹凸不平都没有。他这才放心地离开。
叶冬他们乘坐的飞机准时到达首都国际机场。时间指向十点二十分。当三个人走出接机楼的时候,外面一片阳光明媚。空气暖而不燥,湛蓝的天空中只有几片慵懒的浮云走走停停,风轻轻地吹拂,撩拨人的意兴,让人感到一阵清爽。
老刘提醒叶冬:“小叶,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你回不了家了!恐怕我也是有家难回,咱们得合计合计。”
叶冬知道老刘所言不假,自己确实算是一个敏感人物了,恐怕再不能享受自由地呼吸,不由得心里一阵惆怅。
老刘见叶冬无语,接着说:“大酒店也不能住,都是联网的,只要咱们一入住,恐怕警察叔叔就能找到咱们,哪怕用烈山的身份证登记也藏不了多久。你得好好想想,咱们现在就好比置身于一张弥天大网之中,想逃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烈山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刘耍嘴皮子,一副随波逐流的架势,分明要袖手旁观。
叶冬说:“找个小酒店先安排烈山住下,咱俩刷夜呗!走到哪睡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