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开始了动摇,它们惧怕叶冬手里的斧头和镰刀,而且还有另外的三个人在后面虎视眈眈、掩杀将至。烈山和包刕无奈,为了保全叶冬,只好跟着向前砍杀。
包刕气急败坏地骂道:“他疯了,他疯了吧!”
烈山淡淡地说:“我们都疯了,眼前的这些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是你让我们身处险境,最应该冷静下来的就是你!”
若兮对他们二人的争论置若罔闻,她只关心叶冬的安危,高喊道:“叶冬,你给我回来,你听见了吗?”
叶冬百忙之中,扭回头,看了一眼这位美丽的女子,嘴角挂着冷笑,转身继续朝狼王逼近。
烈山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大喊着“叶冬!”
“砰——!”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在旷野中久久的回荡,瞬间,一枚带着白烟的照明弹划破夜空,又幻化出五光十色的焰火,在天幕中,缓缓坠落。把整个荒原,照得亮如白昼,甚至照亮了整个荒原之外无尽的黑暗。
狼群惊慌失措,又失去了狼王地领驭,立刻兵败如山倒,顷刻间,逃得干干净净。
老刘拿着何烈山和叶冬的背包狼狈地跑下沙山。包刕趁机检查梁小姐有没有受伤。
烈山问老刘:“你是怎么搞的?这么晚才开枪?”
老刘脸如黑炭,露出一口白牙,做了个鬼脸,解释道:“没用过这玩意,鼓捣了半天才放响。小叶怎么样了?”
烈山朝身后呶呶嘴,示意他自己去看。老刘就看见叶冬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两臂平伸,头高高地仰起,似乎是在膜拜四方的神灵,也像是在采集天地之间的灵气。
“神道。小叶,你这是要成仙吗!”
老刘嬉皮笑脸地贴了上去,一把夺下他手里的武器。叶冬没有等来白日飞仙,天空之中就雷声大作,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这雨来的正是时候,正好涤荡天地间的这片污浊,还自然以颜色。天色越来越暗,雨水在低洼处汇聚,很快泥泞成一片。几个人疲惫异常,早不顾及浑身湿透,纷纷躺倒在地,任由雨水浇淋。天光寂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了,饥饿、寒冷、疲惫,各种一言难尽的感觉笼罩在几个人的心头。这种黑暗是他们都不曾见识过的,伸手不见五指,对面无法相认,只能依靠喘息的轻重缓急,分辨出各人所在的方位。
呜——,呜——,鹰骨笛长鸣,这一定是叶冬又在吹奏那些不成曲调的旋律。
老刘怪叫道:“停吧,招来狼就麻烦了!”
笛声戛然而止,这反倒吓了老刘一跳。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个女人沉重的叹息声,然后,那人又哼唱起来。起初,老刘以为是梁若兮在唱歌,可是几秒钟之后,他便察觉,这不是梁小姐的声音。
老刘提起精神,听那女人唱道:“莫说青山多障碍,风也急风也劲,白云过山峰也可传情。莫说水中多变幻,水也清水也静,柔情似水爱共永。莫怕罡风吹散了~~~~~~”
老刘突然觉得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流了出来。这不是《万水千山总是情》吗?这首歌红遍大街小巷的时候,他已经初露头角,正在热恋,为了表示忠心,他和他老婆深情对唱过很多次,此刻听来,他心里依旧感觉到亲切温暖。老刘翻身坐起,手向后一撑,却摸了个空,可屁股明明坐在硬物上,这令他不由得冷汗直冒。
呲——,有人于黑暗中划着了一根火柴,那蝇头火光仿佛一团鬼火,在半空中摇曳,顷刻间,又定住不动。
老刘不由得低声喝问:“是谁?”黑暗中无人回答,那火光却越来越亮,化作一支蜡烛。老刘伸出手去摸,可那蜡烛却慢慢退开,最后竟然停住不动,映出一张苍老的人脸。“石头爷!?”
那老者充耳不闻,把蜡烛放到老刘的面前,随着烛光大盛,老刘看清楚了四周。这是一间空屋,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八仙桌,两把椅子,自己正坐在桌旁。
他心里稍安,又问:“石头爷,是您老吗?”
老者把自己惨白的脸贴近蜡烛,才回答道:“老刘,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咱们之间的事你最好不要让叶冬知道!”
老刘闻言先是一惊,又是一喜,他难以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看,才发现那老者不是旁人,正是老叶——叶文命。
老刘心头一热,伸手去抓老叶的手,嘴里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你走了,他来找我,我怎么能弃他于不顾!老叶,我正想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叶却把手缩了回去,让他抓了个空,淡淡地说:“永乐元年五月甲辰日,五星俱现于东方。正统三年三月甲辰日,辰星、荧惑、太白聚于井,填星、镇星聚于鬼,实为五星聚现于西方之象~~~”
老刘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星啊,鬼啊,和眼下的事有什么关系?他刚要开口打断老叶的话,就听他们身旁的黑暗中,有人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那声音像砂纸一样粗粗拉拉。“不对,不对,此事起因并不和天象有关。实为刘秉忠等人之遗祸。五星会元之说更属妄谈。若以太祖二十一年的记录来看,‘春取黑水城,夏避浑垂山,秋占西凉府,冬抢灵州,驻跸盐州川。’这些都只能算是小胜,并不是大捷。此外,西夏未平,金国南迁,大宋虎视眈眈,大理、吐蕃偏安一隅。在这个时期,蒙元并没有一统宇内的绝对把握,又何来五星俱现于子午位以西,则‘其下之国,可重致天下’之说。很可能《元史》中的这段记录——‘于冬十一月丁丑,五星俱会于西南’的天象,是宋濂之流附会上去的。”
老刘边听边看,要寻到那说话之人,可是烛光只在尺寸之间,根本看不清楚这屋中还有何许人。
就在他愣神之际,忽然感觉到一阵风动。他猛抬头,随着衣袂飘飘,一位粗手大脚的女人端着托盘走了过来,“老板,这是您要的炖腔骨。您几位慢慢吃!”
老刘嗯了一声,抄起筷子,就夹了一块,刚要送到嘴里,又想到老叶还坐在对面,忙把筷子上的腔骨递了过去。
谁知道,对面的人隐身在黑暗中,嘿嘿冷笑一声,说道:“俊峰啊,我不是说过吗?你保护好老叶就算完成任务了,至于他们之间的恩怨,你还是少知为妙。可是你就是不听为师的话,总爱自作聪明,结果怎么样?”
老刘吓得面色如土,忙抖衣而起,偷眼瞧向对面,已看到隋老冷峻的面容。他心里暗暗叫苦,“嘿,真是闹鬼了!怎么乱成这样,这个梦到底意味着什么?”隋老叹气,摇头,喃喃自语。
老刘也不敢狡辩,俯首帖耳恭立,可是听来听去,隋老叨念的话却翻过来调过去都是一样,就像是老式唱机跳了针。“米麦则韦得钦金热色,直美钦贝汪波江贝央,独邦玛鲁江则桑为道,刚坚开碧左钦宗喀巴,洛桑扎贝夏拉索瓦得~~~~~~”
听着听着,老刘就觉得周围不太对劲,他看到天光大亮,彩光、妙音同现,吓得他连忙抬头望去,就在眼前大光明中,有一老者正在合十诵经,他浑身上下似乎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令人不敢直视。老刘身不由己地倒退两步,也双手合十,虔诚地跪了下去。
那诵经声似天外梵音,说不出的庄严,虽只有一个声音,却又好像化作百千万声。老刘的心里早无杂念,就感觉有一股真气直冲顶门,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刚才的那些疑惑,鬼祟的妄念早跑到九霄云外。凭直觉,他知道面前的人已经不是隋老了,但是谁,这已无关紧要,他只盼着这种声音不要停下来。可是那声音却飘忽起来,而且越飘越远,归于眇然。
他心中惋惜,刚要抬头,就感觉到有一支手按在他的肩头,同时听到那人说道:“错不在你,对错本无分别,都是因缘际会。你不必追我到这里,我早该对你说一句,你我恩怨已了!我都放下了,你何必还要自苦如此!”
老刘懵懂不解,抬头望去,就见叶冬站在他的面前,身穿氆氇质地藏袍,面带微笑,竟然剃了个大光头,头顶上还有一道怵目惊心的疤痕。
老刘霍然起身,一把拉住他,含泪问道:“小叶,这,这,从何说起?咱们这是在哪里?”
叶冬一边摇头微笑,一边轻声答道:“我们在象雄三围——噶尔县的卡尔东山,穹窿银城的中心,这是我的最后一站。我们该告别了!”
老刘望着叶冬,好像没有听懂他的话,可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觉得心里难受,不忍分别。
叶冬望着他笑,从怀里掏出一串九眼天珠塞到他的手里,嘱咐道:“别卖了它,这是我留给你的礼物。”
老刘泣不成声,托着天珠已说不出话来。突然,他就感觉到手心里的东西似乎活了起来,竟然在慢慢地蠕动,吓得他一抖手,天珠掉了下来。可是落入尘埃中的哪还是天珠,竟然都变成了白花花的虫子。那些虫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百千万,顿时把他团团围住,又顺着他的双腿爬了上来。老刘吓得张口呼救,可是随即想到,这嘴是无论如何张不得的,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梦中梦里,他好像陷入一片沼泽,身边还有别人在挣扎。老刘要去拉那人,可那人推开他的手,只咬牙切齿地嚷道:“叶大哥,我出不去了,替我保护好阿爹!”接着那人便遭遇灭顶之灾。
老刘想喊而不敢喊,想叫又叫不出声,又不想闭目等死,瞪着眼睛看死神如何到来。可他的眼前黄橙橙一片,全是混沌世界,如得了白内障的老人。慢慢地,周围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老刘看到的竟然是墓龛中的那张黄表纸。
紧接着,他就听到步话机里传来了脚趾的声音,“梁小姐,前室封门已经挖通,找到了一份寿葬铭,清理后就可以拓印。你们那里怎么样了?”
梁若兮轻声回答:“一切正常。”边说着边收起棺床上的一件黑曜石石鼓。
老刘擦了擦眼睛,又挠了挠头,只感觉刚才那一秒钟,自己魂游天外了,他连忙强摄心神,叫道:“这墓龛里是什么东西啊?你们来看看!”
烈山等几个人凑了过来,可是墓龛中除了一张黄表纸,上面画满了鬼画符之外,什么也没有。
烈山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大家都注意到了,就见他的嘴唇微微抖动,鼻翼不停地扇合,又听他胸闷气短地问道:“你们再看看石门那边有没有?”
几个人果然在开启的石门之上,找到了另外的一张,被撕成两半的黄表纸。
烈山脸色灰暗,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喃喃道:“太一守尸法!”
老刘愣了一下,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其实,这也难怪,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能对很多事情念念不忘,同时,又能对很多事情淡泊如水,又把它们一股脑的扔到记忆深处,恍作不知。关于梦,更是如此,不管它曾经多么清晰,给你造成过多么大的心灵伤害,但是只要梦醒,不必等到天光大亮,只待灵魂稍稍安定,它们便会凭空消失。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人活百年,醒与睡更占一半,可是记忆之刀就那么轻轻一挥,便让人失去了一半的生命历程。如果,这被忘却的一半才是我们的真实人生,而记忆犹新的那一半,不过是一场梦,人类又该如何呢?
老刘肯定已经把刚才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了,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依旧保持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热忱,甚至重复着以往的愚蠢。众人似乎也和他一样,故作老成,重演经典。
叶冬呆住了,心里暗道:“这个是之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明明已经是过去时了,怎么又重新来过一遍。”
他看着众人的神色,并没有任何异常,而且,周贾还站在最靠近石门的地方,举着露营灯。叶冬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事情本来如此。他想起了那只鹰骨笛,已然不在他的手中。他走到棺床前,探下身,通过棺盖的缝隙,向里面望去。就见那只奇妙的骨笛正静静地躺在棺中,上面还覆盖着一张带朱砂画符的黄表纸。
叶冬笑了,露出诡异并狐疑的笑容,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望去。他突然想到《庄子》里的一段话:“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他知道自己绝不是什么大鹏鸟,不过是芥舟一枚。可是这座小小的古墓,便令他如此狼狈不堪,仅仅覆杯水于坳堂,便使他在顷刻间遨游了人生,这让他感到了一种恐惧。他不知道这股力量到底有多大,还会把他们带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