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的狼也是狼,它凶恶、狡诈,嗜血如命,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也许它没有能力对人的身体造成伤害,但是它对人心灵上的伤害一如现实中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若兮和包刕苦苦支撑,几乎精疲力竭之际,狼群发动了致命的攻击。它们毕竟生于斯、长于斯,又从聪明的中国人的脑袋中冒了出来。所以,它们自然比现实中的狼更多了一份人类的韬晦,或者说奸狡。它们没有像古德里安、隆美尔那样发动闪电袭击,突击对手;也没有像铁木辛哥、朱可夫那样一根筋,始终如一的发动钳形攻势。狼群的攻击颇有韬略,正如“黑土地之狐”的战术——水无常势,因势利导。就在刚才,它们一边拖住对手,作战略性撤退,一边又利用对手不敢松懈的时机,进行了大胆的穿插、迂回包抄,使若兮和包刕轻易就陷入重围之中。
狼群围成一个巨大的同心圆,从四面八方的山包上居高临下,做向心运动,它们不紧不慢地聚拢过来,而中心点就是包刕和若兮的所在。在狼群的后面,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双头狼王。其中一头大如麦斗,灰色的狼眼中尽显凶残的本性;而另一只头小如狐獴之头,双耳尖细、目似点漆,有说不尽的狡猾和阴毒。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双头狼王,而是在狼王的脊背上趴着一只狈。那狈摇晃着小脑袋,一副志满意足的样子,眼睛里却露出阴毒的寒光。
若兮靠在包刕的身上,只喘了几口粗气,便挺身而立,结成背靠背的防御姿态。她深知,如果自己此刻就倒下去,包刕也绝对支撑不住,两个人都得喂了狼。之前的恐惧反倒在这一瞬间全部转化为力量,支撑着她顽强起来。
狼群一如染病的国人,深谙趋炎附势、落井下石的道理,它们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若兮这一面作为突破口。两只狼缓缓地靠近,在她身前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咆哮声,又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包刕一动不动,似睡着了一样,早有靴刀誓死的决心,只等哪个短命鬼自己送上门来。
突然,一只狼,形同鬼魅、轻似狸猫,也不见它如何发力,便轻巧地纵到半空。同时,张开血盆大嘴,向若兮的肩头咬去。
若兮心已发颤、却咬牙强撑,正要挥刀砍杀,早有包刕身随意转,将她挡在自己的身后。狼扑击的高度本来是为若兮量身定做的,而此刻变成了包刕,堪堪只能够够到他的胸腹之间。这个高度对于包刕来说,正好适合挥刀侧击。就见他身体微侧,避过狼头,在狼还来不及做出下一个反应之前,已将手中的M9军刀,反手刺进了狼的脖颈之处。一股腥臭的黑血顺着刀身流出,瞬间便染湿了他的衣袖。
另一只狼闻到了浓烈的血腥之气,更加激发了它的野性。它一声低吼,朝着包刕的大腿咬去。
狼显然低估了包刕的身手和他手中的武器。M9军刀,直刀中的翘楚,几乎可以用无所不能来形容。但是它也有缺点——非贯通式的结构,刀刃又稍嫌厚重。因此,这种刀很不适合砍杀,容易造成刀柄的折断;但是直击,也就是刺杀,效果绝对无与伦比。包刕显然很清楚这一点,他并不乱砍乱剁,只是看准时机,一刺必中。
那头狼的攻势甚急,包刕也不敢避让,因为他只要一让开,狼的血盆大口就会直接咬中若兮的身体。他大吼一声,不退反进,迎头撞了过去。可就在与狼相撞的刹那间,他突然又顿住,身体好像陀螺一样转了半圈,借机把两柄M9军刀,直接插入狼的头颅之中。
那狼来不及发出惨叫,只赞了一声,“好快的刀,麻药都省了,”便一命呜呼了。
包刕不敢恋战,一招得手,便身形暴退,又和若兮背抵着背,形成防御的姿态。电光火石间,包刕举手就毙掉两只恶狼。可狼群并没有产生动摇,依旧发出了咆哮。包围圈还在缩小。
包刕感觉到从背部传来了若兮的颤抖,忙低声叮嘱:“梁小姐,不要慌,稳住!”
老刘的衣服上全是血,他的腰部和腹部大面积的挫伤,虽然有衣服的保护,但是这下子也够他一呛。烈山喘着粗气望着他,似乎在询问他感觉如何。
老刘咧着嘴嘟囔道:“师弟,你拉我干什么?反正也是幻境,死了就死了!”
烈山从背包中拿出急救包,用脱脂棉和酒精给他清理了伤口,又上了云南白药,才用纱布包扎好。问他:“你不怕死了就回不来了?你分得清哪里是幻境,哪里是真实的吗?”
老刘楞了一下,嘿嘿地怪笑几声。才躺倒在一边,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何烈山站起身,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发现这里是一片半沙漠化的荒原,身后哪还有深渊、洞穴。他们三个人孤零零地困在这片灰色的天地中,视线所及之处,除了天地一片玄黄之外,只有稀疏的芨芨草随风摇摆。这里既没有明月、星辰;也没有红日当头,这可能是一个清晨,也可能是一个黄昏。只有荒原上的风无私慷慨,毫不吝啬地吹个不停。
烈山仔细地闻着,这是隋老教他的四诊法——望、闻、问、切。却不是让他用来悬壶济世,起初只是用来分辨出土文物的真伪,后来慢慢地演变成对周围环境的辨识手段,到如今甚至成为对世态炎凉的一种体察。烈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而且越来越浓。他半蹲半跪,抓起一把黄沙,信手一扬,黄沙随风荡去。他又低头看了看叶冬,叶冬已经清醒过来,他的额头上还渗着鲜血,脸颊上的刀疤处也磨破了一块皮,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受的伤。
烈山扶住他的肩膀,问道:“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叶冬半笑半痴,又把骨笛凑到唇边,高亢刺耳的笛声再次响起。
烈山劈手夺过骨笛,扔到一边,大力地晃动着他的肩膀,吼道:“你醒醒啊!我们必须要逃出去!难道你忘了吗?你忘了我们在玄武湖说过的话?‘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一切戒门、定门、慧门、神通变化,悉自具足,不离汝心。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我们不是来求死的,我们是为了求生救人才来这里的?”
叶冬几个翻滚就爬到骨笛的近前,爱惜地捡了起来,用手抚摸着骨笛上的音孔,不为所动。
老刘忍着疼说:“你别难为他了,他现在就是一个傻子,看看再说吧!”
烈山想打醒叶冬,他知道只有叶冬清醒过来,才能找到出路。
包刕、若兮和狼群在僵持,天色越来越暗,能见度极低,远处的荒原已被锁进浓雾之中,只留下这片惊心动魄的战场。猛然间,二人的头上传来了一声霹雳,接着便雷声滚滚。狼群停止了进攻,纷纷扭头朝向狼王和狈的方向观望。狼王盯着血红的眼睛,蹲踞在一座沙丘上,高昂着驴头大小的脑袋,仰天长啸。那跨在他背上的狈,一副袖手旁观的架势,骨子里去透出鄙夷的表情。狼群瞬间就领悟了狼王的意图,再次稳住阵脚,齐声嗷叫,又开始步步紧逼过来。
包刕的心里也产生了恐惧,他不是害怕狼群的突击,他是担心梁小姐。只要这几十只狼一起冲过来,自己必然会遭到围攻,那样的话,就会置梁小姐于万劫不复之地。虽然梁小姐的身手还算不错,但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抵挡得住这样猛烈的攻击?可担心终究改变不了现实,狼群已经发起了冲锋。包刕早观察了周围的地形,自己所处的位置,是一片低洼的盆地,不利于防御,必须要找到一处沙丘居高临下,还能改变这种被动的状态。就在狼群开始冲锋的同时,包刕拉着若兮向一侧的沙包上冲去。
迎面是几只猛扑过来的狼,它们体型巨大,牙齿锋利,形同鬼魅。包刕挥刀猛砍,可惜军刀太短,几乎可以说是和迎面而来的狼近身肉搏,虽然他砍倒两只,但是手臂也被咬伤,鲜血顺着拿刀的手滴答滴答地流淌。梁若兮的大番刀一直在保护着包刕的两侧,但是这样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因为在他们的背后还有更多的狼掩杀而至。
包刕回头望去,一只跑在最前面的狼已经纵身而起,目标正是若兮的肩膀。包刕眼看来不及了,左手的军刀脱手飞出,直接刺进了狼的面门。狼负痛倒地,不停地翻滚,低吼、哀鸣。可是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几乎与此同时,又有几只狼一起扑向了梁若兮。若兮挥刀猛砍,大番刀溅起了一片血花,但是更多的狼又扑了上来。
何烈山闻到了血腥气,而且远处的天边泛起了暗红色的微光。
老刘一个激灵站了起身,吼道:“是梁若兮他们吧!”
烈山点了点头,回答道:“上风处有血腥气,应该就在那里!”
他说声快追!拉起叶冬就跑。叶冬出乎意料地健步如飞,这让老刘和烈山略感欣慰。长途的奔袭,让老刘气喘如牛,而他面前凭空出现的这片沙山更让他几乎崩溃。叶冬和烈山一前一后向上冲去,也是心跳气喘、举步维艰。
老刘停了下来,扶住膝盖,大口喘着粗气,骂道:“这******是谁的春秋大梦?梦里都这么多沟沟坎坎,还让不让人活了!”
叶冬最先登上了沙山,却愣在原地。接着烈山也达顶,随即拉他蹲了下来,并且扭回身,朝老刘不停地招手。老刘知道他们发现了情况,好奇心再次战胜疲惫,他咬着牙也跑上了沙山。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惊呆了,俯瞰之下,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中,有一群体型硕大的狗,数量相当惊人,正围住两个人,要发起进攻。而那两个人看身形就能猜到,必是包刕和梁若兮。
老刘好奇地问:“哪来的这么多只狗?”随即老刘就明白了,“我靠,是狼,缺德玩意,这估计是包刕的幻象。师弟,咱们怎么办?”
烈山从背包中掏出照明弹和信号枪,递给了老刘,说:“你拿着这个,一会等我们冲进狼群,和他们一汇合,你就直管打照明弹。记住,要平射!希望能把狼群给吓跑。”
老刘点点头。
烈山又转向叶冬,问:“你到底行不行?咱俩要一起冲下去!”
叶冬没有回答,嘴角挂着轻蔑的冷笑,缓缓地从背后的背包中,掏出一把带套的戈博战斧,抄在手中。
老刘惊呼,“你小子真行,我还以为你什么武器也没有带呢,敢情还藏了私货。得,哥哥我成全你,把这个借你用用。”说着拔出腰间的库尔喀弯刀,递了过去。
叶冬左手拎着刀,右手执着斧子,威风凛凛地站了起来。老刘的眼睛里突然冒出激动的火花,怪笑着说:“牛&,镰刀和斧头!据啸山林、刀头舐血,游遍五湖四海、踏平万里江山!这才是好男儿,真大丈夫也!”
烈山这才注意到叶冬的架势,被老刘的话逗得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狼群发动了攻击。烈山目测了一下距离,他们距坡下大约两百码,从坡下到包刕他们所在的位置,又将近两百码,如果按照正常的奔跑速度计算,应该不会超过一分钟,而且在这段路程之中,还有一半是下坡路,速度还会更快。而在这个时间内,包刕他们一定能够坚持得住。
包刕有点伤心,他没有能力再保护梁小姐了,这让他万念俱灰。此刻,他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拼命地把梁若兮挡在身后,可是狼群一波接一波的突击,让他疲于奔命。而身后的狼群会不会伤害到梁小姐,更让他无暇顾及。
果然,背后传来了梁小姐的闷哼声,显然她受到了攻击。包刕无奈,向后急退,一把把梁若兮揽入怀中,此刻,他只剩下一把刀,根本无法防御。更有甚者,他感觉到背后的狼已经攀上了他的肩膀。他知道下一步,紧接着就应该是一阵剧痛,自己的脖子会被咬断。那一瞬间,他几乎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地降临。
“噗”地一声闷响!包刕感觉到肩膀上的压力陡然消失,一股热血喷溅到他的脖子里,让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他睁开眼一看,是叶冬。叶冬的嘴角上依旧挂着那丝轻蔑的冷笑,他一手拿着狗腿弯刀,一手拎着戈博战斧,正从他们的身边冲了过去。在叶冬的身后,紧跟着何烈山,把一把短吻鳄锯齿开山刀使得眼花缭乱,刀刃砍劈,刀背钩挂,杀出一条血路。
若兮看到叶冬的出现,脸上立刻绽放出一朵鲜花,精神随之大振,也奋力向前砍杀,狼群的包围态势顿时被瓦解了。
狼王似有不甘,嚎叫着带头从正面又冲了过来。烈山和包刕将若兮护在中间,且战且退,只顾自保、无暇进攻。
老刘迟迟没有发射照明弹,这让烈山大惑不解,他高声大喊:“老刘——!发照明弹啊——!”声音在旷野中回荡,但是没有回应。
三个人正在疑惑之际,叶冬猛然越众而出,他一路斧劈刀砍,直奔狼王而去,发起了一个人的冲锋。他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呐喊,只是一步一步地,坚定地向着狼王逼近,他嘴角上的那丝阴冷的讥笑,分明是对狼王发起的挑战。
狼群以往遇到的对手,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对手,都是猎物,从来都是惊慌失措的,只须它们发出几声嗷叫,便会俯首称臣、听天由命。而今天,它们遇到了一个和它们一样嗜血的家伙,这个家伙甚至比它们更加嚣张。它们往往还要通过呐喊来提高士气,震慑敌胆。可是迎面而来的这个家伙,没有嚎叫怒吼,倒像是一个闲来无事的人,走进自家的后花园里闲逛。但是这个家伙手里拿着利器,它们虽不识为何物,但早已领教了它们的厉害,锋利而阴毒,一边是虎虎生风,另一边是飘忽闪烁;这两样东西互相碰撞,还会发出令他们最为胆寒的声音。
狼王很想和对面的这个家伙一决高低,它不想退缩,因为它一旦退缩,就会让它的同伴们发现了它的怯懦,同时也必然会失去整个狼群的信任,之后也许就会被眼前的这个家伙取而代之,被狼群抛弃,而丧了家的狼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所以,这一战干系重大,必须慎之又慎。狼王一边呲牙低吼,一边徘徊不前,不敢轻易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