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酒吧。涂珊珊的白色路虎就停在离酒吧不远处的露天停车场里。陈悔正在细雨纷飞的夜色中独自漫步,看得出来,这个家伙有心事,但是谁也顾不上猜他的心事。陈悔一眼就看见几个人狼狈地跑了过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也迎了过去。
若兮边跑边喊,“陈悔,快走!发动汽车,去渊声巷!”
陈悔刚跑出几步,闻言又转身往回跑,发动了汽车。四个人如灵猫一般钻了进去,路虎发出一声怒吼,就冲了出去。
在车上,老刘再次拨通了隋五的手机,电话里传来了嘟嘟的声音,但是对方没有接听。老刘一个劲儿地催促陈悔加快车速,路虎如离弦之箭,向着鼓楼附近的渊声巷南大宿舍区冲去。
二十分钟后,几个人不待汽车停稳,就开门跳下车,顺着楼梯向上跑。
隋家的门敞开着,几个人冲了进去,就看见隋五呆坐在门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老刘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几乎是吼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隋五有气无力地回答:“老爷子不行了,刚被救护车拉走。”说着,他就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老刘的身体一个趔趄,险些就要摔倒,叶冬忙扶住他。他强作镇定,急问:“为什么会这样?你怎么不跟着救护车走?”
隋五一边抽泣一边回答:“他刚才回来还好好的,说要和黎大爷彻夜长谈,我给他们特意沏了茶。谁知道没过多久,老爷子就说喘不上气来,接着就休克了!我叫了救护车,让黎大爷跟着去了,又给老三和老大打了电话,让他们去医院照应着,我留下来是特意等你们的。”
老刘狠狠地顿足长叹,拉着隋五就往楼下跑,叶冬顺手带上了房门。几个人挤进路虎,跟在隋五的车后,再次冲进雨雾中。
省人民医院离此不远,不多时就已赶到。几个人冲进急诊室,这里真是热闹嘈杂、混乱不堪。隋家的老大和老三带着一干孙男孙女守在急救室的外面;黎大爷呆坐在门口靠墙的椅子上,脸色阴沉得如同一潭秋水;一群獐头鼠目的年轻人,人数有十多人,斜腰拉胯地堵住半条走廊,一副无事生非的架势。
老刘回头问隋五:“这些都是你的人吧,让他们赶快给我滚出去,添什么乱啊!”
隋五比刚才镇定了许多,对着一个年轻人低语了几句,那群小流氓才退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隋家的老大和老三看到了老刘,忙迎了过来,相互寒暄几句,并且唉声叹气。老刘这才打听明白,老人像是心肌梗了,一直昏迷,值班医生正在抢救。但是隋老的岁数太大了,医生也让家属做好最坏的打算。
听到这里,老刘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哭着凑了过去。他踮着脚尖在急救室的门口,向里面巴望,可什么也看不到。他只得退回到叶冬他们的身边,痛哭流涕地说:“恐怕要出事了,得赶快通知王磐和涂珊珊过来,让他们看上最后一眼。”
罗烈和若兮连忙打电话,叶冬则陷入茫然,他本应该安慰老刘几句,可是突然想到,隋老是唯一能够说清楚来龙去脉的人,如果他老人家就此撒手西去,一切幻想都会化作泡影。他们可能会走很多弯路,更有可能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穷途末路。想到此,他悲从中来,对老人的敬爱之情,眷恋之意,还有对未来的担心,以及对父亲的思念,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他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叶冬的哭声反倒把老刘吓了一跳,他一把抱住叶冬,一边抹眼泪,一边轻声安慰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小叶,你给我忍住!忍住!”
他嘴里虽然这样说,可是自己也哭得泪雨滂沱。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时间地流逝,急救室外面的众人愈加焦躁。
老刘始终站在急救室的门口,任别人怎么劝,也不离开一步,就那么死守在那里。梁若兮依偎在涂珊珊的怀里,红着眼圈;罗烈和王磐站在走廊的尽头,轻声私语,没过多久,王磐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叶冬和黎种民呆坐在急救室对面的椅子上,叶冬不停地变换着坐姿,而黎种民则一动不动,木雕泥塑一般。倒是隋家的人,远远地围作一团,在争论着什么,那些孙男孙女们哈欠连天,更显出几分无奈。隋五一个人蹲在墙角,抱着脑袋,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做鸵鸟状,藏头露尾。
过不多时,王磐和两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也走进了急救室,老刘刚要趁机溜进去,就被严厉的小护士给轰了出来。急救室的门再次被重重地关上。
又过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急救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位主治医生模样的男大夫傲立在门口,一脸的疲惫不堪。以老刘为首的众人像一群没头的苍蝇一样嵏了过去。
医生说:“老人喝过酒吧,误食了头孢类的药物,呈明显的双硫仑样反应,由此引发过敏性休克,血压偏低,并且伴有意识丧失。老人有心脏病史和糖尿病史,导致急性冠状动脉综合症的并发,在心血管内形成了不完全闭塞性的血栓,也就是心肌梗。现在老人虽然恢复了意识,但是危险期还没有过去,你们家属要有个心理准备。现在,你们可以派进去几个代表去探视,注意,要安静,要避免刺激老人,其余的人还是在外面等着吧。”说完,医生转身就回去了。
老刘和隋家老大、老三交换了一下意见。隋家老大当即宣布:“老刘和我们哥仨一起进去,其余的人都在外面等。”
老大说的哥仨当然包括隋五,可是隋五楞柯柯地站在人群之外,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隋家老大叹了一口气,低声骂了一句,“废物!”再也不去看他一眼,率先推开急救室的门,走了进去。
急救室里所有的工作人员还在忙碌着,王磐站在床边,半俯着身,正牢牢地握住隋老的一只手。他眼中含泪,见有外人进来,才不舍地起身。
隋老的目光有些涣散,盯着来人看了几秒钟,才轻轻地嚅动了几下嘴唇,示意那几个人都过来。
隋家老大和老三一下子就跪到在床前,两位五十来岁的人低头垂泪,不敢放声。
隋老嚅嗫了半天,才艰难地说道:“不要哭,这一天早晚会来。不过早些迟些罢了。你们听好了,这是我的遗嘱:我的名下有一所房产,就是我现在住的;还有不到百万的存款,都是我多年的积蓄和书稿所得;另外还有十余件珍贵的藏品,余下的就是我那一屋子的书。”
说到这里,隋老开始大口地喘息,随着心头狂跳,只得无奈地闭上双眼。
过了半晌,他才勉强睁开眼睛,接着说:“房产和藏品都归入隋家的名下,怎么分你们自己看着办;存款一分为二,一半留给隋家的子孙,一半留给何烈山;我全部的藏书也归烈山所有,你们不许刁难他!”
说着,隋老向王磐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
王磐连忙握住,厉声说道:“这份遗嘱我作为见证人会监督你们实施的,还不赶快答应你们老父的要求。”
隋家二子早痛哭失声,抱着父亲一通哀嚎。
老刘也泪如雨下,哭着说:“师傅,您老人家别这么说,您能长命百岁,这点小灾小难,您一定能扛过去的。”
隋慕柏淡淡一笑,望着他,语气中透着不舍,“俊峰,你以后要多照应烈山,为师走后,你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老刘再也不能保持笑着哭的窘态,索性放声大哭,“师傅,您放心吧,烈山就是我的亲弟弟,宁肯我死绝不让他出事。”
隋老点头,胸膛不停地起伏,显然老人也动了真情,想念着那个身陷囹圄的徒弟,瞬间,他也是老泪纵横。
医生提醒道:“别让老人激动,你们克制一下。”
老刘这才止住悲声。王磐搀起隋家二子,四个人静立不语,等待隋老的吩咐。
隋老知道时间宝贵,这样下去会耽误大事,当下,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沉如水,抑制住自己的激动,接着说:“我一生清白,本无浮财,身后事仅此,无须多言!你们可以出去了。俊峰啊,请你把叶冬叫进来,我有话要和他讲!”
隋家二子顿时愣住了,不知道老父亲为什么让他们出去,值此生死之际,竟然唤进来一个后生晚辈,还是一个外人。二子似有不甘,但是在王磐严厉的目光中,只好唯唯是诺,转身退了出去。
老刘也跟了出来,一把从椅子上拉起叶冬,把他拽进了急救室。
叶冬浑浑噩噩,任由老刘把他拖到隋老的床边。他立刻就看到隋老面色苍白发灰,眼睛里饱含着一汪泪水,目光中尽是慈爱和不舍,依恋地望着自己。他心中一颤,顺势半蹲半跪在老人的身边,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隋老艰难地说:“孩子,我的大限到了,恐怕帮不上你了,有负你的重托。”
叶冬哭道:“隋爷爷,您会好起来的!”
隋老笑了,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干瘪的两颊滑落,“傻孩子,死亡有什么可怕,脱去这幅皮囊,没准真能羽化成仙。你难道没有发觉——道教其实一直在否定死亡吗?死亡在他们看来更像是一种‘蝉蜕’,一种升华。不要哭了,我有话要说!”说着,他望了望王磐。
王磐大手一挥,急救室里的医护人员全部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