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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抛砖引玉所为何来(下)

高大宽敞的居室显得富丽堂皇,把纱帘打开,黄浦江便尽收眼底。若兮随手打开衣柜,几套漂亮的衣裙挂在里面,下面还摆放着几双不同颜色、款式的女式皮鞋。她露出了一个会意的微笑,又走到写字台前,便看到在樱桃木颜色的桌面上,整齐地码放着一摞资料,是苏富比的拍卖手册。若兮简单地梳洗后,换了一套衣服,便坐下来仔细观看。

随着画册的展开,各种字画、文房四宝从眼前一一划过,直到翻到倒数第二页,她才看到了此行的目标。照片中是一颗金光灿灿的直钮金印,旁边注明,金印长2.5厘米,宽1.9厘米,厚度为0.8厘米,全高5.8厘米,钮把呈圆柱体,上粗下细,有穿孔,印文是九叠篆,旁边注明的内容是:“叶尔哇桑珠林寺僧显”九个字。

在拍品介绍一栏是这样写的:“叶尔哇桑珠林寺即圆城寺、侯显家寺,位于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临潭县。相传于永乐年间,司礼监少监,侯显五使绝域,后宣德六年,致仕还乡。明宣宗赏赐金银财宝无数,并赐金印一方,为叶尔哇桑珠林寺僧正。”介绍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字,根本说明不了问题。既没有确认该金印的真实性,也没有说明它的来路,显然苏富比拍卖行在短短的时间里也难以对这些历史难题给予明确的解答。这一点也不奇怪,拍卖公司本来就是傍着角儿混吃混喝的龙套,只要不在台上砸锅,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何苦逼着自己做考古学家,进行文献比对!更何况拍卖公司的人都是全天下最精明的那伙人,把拍卖细则写的比宪法还严谨,早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任你谁来,都占不到半分便宜!

归根到底,买家是否入手还要看自己的眼力和财力。而且,随着这几年伟大的祖国逐渐强大起来,古老的东方文明备受青睐。在国内,寻宝藏宝热度不衰,在国外的奢侈品交易市场上,也对中国的古董热捧不断。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近年来,随着盗宝盗墓的兴起,大批来路不明的文物,没法得到一个官方的认证,就好像一个公民却没有身份证一样,成了黑户、黑古董,一旦被发现,就有牢狱之灾,藏家也不敢轻易入手。但是,通过拍卖这种方式,就好比镀了层金,摇身一变,就可以冠冕堂皇地登堂入室了。所以,有相当一部分文物走私组织看明白了这一点,把大批盗挖来的古董偷运到香港或者其他地区,再用拍卖的方式回购,或者直接卖给外国人。中介机构睁一眼闭一眼,放任这种行为的泛滥。说到底,资本主义亡我中华的贼心不死,只要能给中国添乱的事,他们总是不遗余力。

若兮久久地凝视着照片,心里胡思乱想。从直观的照片中可以确定,这方金印并非是开启圆城寺地宫大门上的残片。但侯显金印的出现不啻于有人昭告天下,自己所谓法不传六耳的秘密在别人的面前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这方金印更像是一封挑战书,或者是最后的通牒。

若兮抬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针指过了十点三十分,拍卖会已经开始了快半个小时。她顾不上吃饭,直接去了拍卖现场。

拍卖现场就设立在酒店之内的黄浦视听室,这间视听室名字叫得波澜不惊,其实却是一间设施先进的多功能会议厅,里面有同声传译设备,高清晰度投影仪,高速便捷的无线网络系统和音质堪称完美的音响设备。在整个会议厅里没有一根明柱,显得高大、宽敞、明亮,使用面积达到一百六十多平方米,足有两个羽毛球场那么大。站在窗前,还可以眺望迷人的黄浦江,令人心旷神怡,这里绝对是超一流的会议场所。

若兮到达会场的时候,所有来宾都已经入场。衣着笔挺,身材高大的安保人员垂首肃立,领位的服务员身着清一色的职业装,已经关闭大门,正在撤掉登记台。若兮出示了请柬,带着包刕推门而入,溜边坐在最后排,冷眼旁观。她仔细打量周围的宾客,显然这些客人都是经过了严格地筛选,无论从气质、衣着来看,都是大富之家的老爷太太,其中也不乏饱学之士。毕竟有钱人也不全是酒囊饭袋,除了权力的泛滥和野蛮的掠夺之外,学识也是攫取财富的一种途径。若兮面对着一个个后脑勺看不出半分端倪,只好望向台上眉飞色舞的主持人。那主持人身量不高,长着南极仙翁般的脑袋,带着黑边眼镜,下巴上是一撮山羊黑胡,和年龄极其不符,定是位世故练达的聪慧人士。他正在介绍一件拍品,正是张大千1953年的作品《幽竹翠鸟》,这位当代国画大师的名作刚一露面,立刻受到在场众人的瞩目,竞价之声此起彼伏。主持人煽风点火,竞拍者你追我赶,台上台下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梁若兮经常光顾这种场所,简直会怀疑他们这是在做戏。

画确实是幅好画,绝对属于精品,而且未来价格的提升空间也会相当可观,可是这丝毫没有提起她的兴致。过去两天两夜的奔波,让她疲倦异常,甚至眼皮开始打架。拍卖会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而梁若兮已经哈欠连天,连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她甚至看到了主持人瞟过来的白眼。若兮连忙掐了自己的一下,让自己清醒起来,可是过不了多久,她便又开始如坐针毡。

直到主持人说道:“各位尊贵的嘉宾,下面登场的将是我们今天最神秘的一件拍品,明代直钮金印。”若兮这才神情为之一振。

只见主持人手一扬,如打出一计劈空掌,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幅照片,正是那方金印。几位工作人员将放在保险箱中的金印取出,摆放在展台之上。然后,主持人介绍完拍品,宣布了起拍价。

有人举牌:“十二万。”

又有人举牌:“十五万!”

梁若兮纹丝不动,她知道,这前面的基本都是炮灰,也有可能是拍卖方的托儿,不到最后关头,她根本无须出手。此外,她倒要看看,有些什么人在居心叵测!可价格刚被叫了两轮就停了下来,十五万这个价格显然已经不低了,这方金印并没有引起在座诸位的共鸣。

其实金印这种东西根本卖不上价,除非来路显赫,这要是大明洪武皇帝的十七宝,肯定早惹来了疯抢。可是再看这一方金印,不过是来路不明,而且无法鉴别其真伪的普通印章,材质是贵金属的罢了,金子才能卖多少钱一斤?即便是侯显的印玺,也仅此而已。

主持人有点失望地质疑道:“十五万了?还有没有哪位要出价,请您举牌,有没有了?十五万一次!”

梁若兮跃跃欲试,她不能容忍此物旁落。

就在她刚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就听见主持人兴奋地喊起来:“好的,那位老先生又出价了,十六万,十六万啦。”

梁若兮朝举牌的方向望去,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其貌不扬,穿着很随意,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坐的位置正在若兮的斜前方,此刻正半转着头盯着台前,依稀可以看到半张笑脸。拍卖现场一片哗然,显然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了众人的意料。

“十六万一次!”

“十六万两次!”主持人紧锣密鼓地叫嚣,肯定希望早点落槌。

梁若兮举起了手中的牌子,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眼尖的主持人如获至宝,略带兴奋地叫道:“二十万!是的,我没有喊错,确实是二十万。”

若兮含笑望着他,主持人也含笑点头。显然,这茬儿麦子熟透了,该下镰刀了,从声音中就可以听出他压抑不住的兴奋。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这位小姑娘,有羡慕、有嫉妒、有不解、还有不服气。刚才的那位老人也微笑着看着她,甚至在二人目光交错的瞬间,向她点头致意,带头鼓起掌来。稀稀落落的掌声慢慢地汇成一片,这让梁若兮微微有些得意。

掌声是个不好的信号,在炫富的人看来,这就是吹响进攻的号角。接着就有人开始发难了,价格一路攀升,谁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这方金印会突然变得如此抢手。之后又经过几次竞价,梁若兮最终才以三十万元的超高价格抢到了它。

若兮虽然如愿以偿,但心中暗暗叫苦,钱不是这么花的,这个成交价格里包含着多一半的虚荣心,但是她也无可奈何。主持人等着工作人员清场,准备开始最后一件拍品的竞拍。而若兮心愿已经达成,再也无心恋战,转身朝包刕吩咐几句,让他帮助完成后面的交易手续,但是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必须要见到卖家。

包刕点头答应,若兮随即起身,刚刚移步到门口,正要开门扬长而去,就听那主持人又说:“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件拍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它。它属于当代书画作品,作者佚名,暂命名为《郑和船队归航图》,另附明代《宝船自从龙江关出水至忽鲁谟斯诸番图》摹本一幅,该图并未收录在茅元仪的《武备志》中,实为首次出现。这幅画无底价起拍!”

主持人的话牢牢地吸引住了若兮,使她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盯住幕布上的照片一动不动。

那是一幅现代书画作品,画的是郑和的船队已经快要驶进港口,港口内的青山历历在目,而怒潮依旧翻腾涌动,浩淼连天。这幅画无论从立意,到构图都没有什么惊人之处。但是在这幅画的旁边,还有一幅拼成的地图,上面一分为二,用了三分之一的尺幅画了一幅《过洋牵星图》,剩下的部分画的是一幅《郑和航海地理图》。

若兮大惊失色,随即想到这位卖家简直不怀好意,这分明是挂羊头卖狗肉,其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可惜她没有在祖国生活过,其实这类事情早被搬上舞台,2002年出品的小品《卖猫》就是这个寓意。若兮深感后悔,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仔细地看看拍卖手册。如果早知如此,就该早作打算。可是她又暗暗庆幸,会场中并没有人出价。若兮犹豫不决,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出手买下。她猜测卖家一定在等人上钩,只要有人稍微暴露出意图,就会被人发现,然后被牢牢盯紧,这是一个钓鱼的圈套。

主持人有些不耐烦,又鼓动几句,也不见有人举手,当即宣布这件拍品流拍。若兮有几分遗憾,但还是不动声色,吩咐包刕转弯抹角去打听打听。

当若兮在中餐厅点好了菜,坐等包刕的时候,她又看到了那位笑眯眯的老者。那老者正和一位中年人在用餐,相谈甚欢;老者显然也注意到了若兮,还朝着她点头示意。

过不多时,包刕回来,告诉若兮说:“那幅流拍的作品很神秘,卖家和拍卖公司签署过保密协议,中间人不能透露任何信息。另外,咱们的那方金印已经确认交易,只须付款完成,就可以取走。卖家就是那边的那位中年人!”说着,包刕朝老者那桌呶了呶嘴。

若兮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干什么的?”

包刕压低声音,轻声说:“梁小姐,你不用猜了。他们二人之中至少有一个是来自于藏地的!”

若兮不解,啊了一声。

包刕解释道:“我刚才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藏香的气味,那味道不单是来自于他们的衣服,而是来自于他们的身体、发肤。所以,我才有这么一说。”

梁若兮的这次上海之行可谓一波三折,她取走金印后,也无心久留,她留包刕在上海盯住拍卖会上的那二人,而自己坐当天下午的飞机直飞北京。几乎与此同时,叶冬他们也安全地抵达首都机场。尽管罗烈和老刘已经细致入微地分析过当前的形势,可是叶冬的心里还藏有一丝期盼,他渴望当他打开房门的一刻,父亲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父子二人相拥而泣,他会告诉父亲自己是多么地想念他。可是现实就是那样,不会因为人的美好愿望而发生改变。家里依旧是人去屋空。叶冬鞋也没脱,就躺在沙发上,任由失望的情绪将心撕得粉碎,抟成一团,丢在纸篓里。他的心在不停地颤抖、滴血,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仿佛得了肌无力。过了半天,他才猛地坐起身,随即又把头深深地埋在双手之间。生活对叶冬来说本来是美好的,如果非要用一种颜色来形容,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绿色,生机勃勃的颜色,充满了活力的颜色。可是现在呢,天是灰的,树也是灰的,青草,鲜花也失去了颜色,好像周围的色彩一下子回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黑白老照片中的色调,这让他感觉到了冰冷。他突然想起了那幅自己的涂鸦之作,一下子就又来了精神。他走进卧室,趴到床下,拖出了一个大纸箱子。打开箱子,里面全是他儿时的玩具,在最下面,是一摞厚厚的本子。他拿出来翻看,都是他小时候随意涂写乱画的杰作,被父亲一张张展开,压平,粘贴在图画本上,父亲甚至精心的在每一副作品下面都注明了创作的时间。叶冬信手翻看着,一页一页,脑子里回忆着儿时的情景,仿佛父亲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他的身旁,正低头耳语。叶冬坐在地板上,时而痴笑,时而惆怅,直到画页被全部看完,欢乐和哀伤又一并被重新锁进那本画册中。叶冬发觉,整本的画册中类似的画还有几幅,但根本没有缺页,也就是说,传递密码的那张画并不在其中,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父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开始谋划今日的布局?就于当年私藏了一幅?显然这个猜测有点危言耸听!但如果这幅画不是自己画的,就应该是父亲所为,因为只有他才能掌握自己儿时的作画特点,那么这幅画中必定还有别的寓意!叶冬从包中掏出那幅画,再次仔细观看。他发现画中并无别有用心之处,如果非要指出一些疑点,就是那小孩子的另一只手,微微上翘,指向了那棵树。叶冬的脑袋都快要炸开,可依旧没有答案。他又从橱柜的暗格中,取出父亲留下的那些东西,一一过目,再次审视,那感觉如他初次见到鲁班锁的样子,全是一窍不通的表情。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根叔留下的那张照片上,照片上残留着根叔的血迹,此刻已经变成暗红色,照片中的每一副尊容都已经被他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在照片中父亲身旁的那个人让他有几分面熟,可是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照片中的那人和父亲一样,没有带军帽,也没有领章,如果从衣着来判断,他应该是和父亲来自于同一个单位。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叶冬摸着脸上的疤痕,呆呆出神。

就在这时,叶冬手机的铃声响起,电话是老刘打来的。老刘似乎已经预感到他此刻失落的心情,邀请他去喝啤酒撸串。叶冬婉拒,说自己想早点睡,明天要起个大早爬香山。老刘使出无赖手段,说自己已经被老婆扫地出门,儿子也不认他了,自己现在是孤苦伶仃、无家可归,只能靠叶冬拉他一把了。叶冬无奈,只好答应陪他出去小酌。老刘显然早有准备,让他马上下楼来。叶冬洗了把脸,换了件衬衫,便匆匆出了门。果不其然,他刚出院门口,就看到老刘的车已然停在小区的门口。车窗被摇了下来,老刘正一个劲儿冲他招手,叶冬面无表情,钻进了汽车。车快速地驶入主路,向东开去。到了魏公村附近,又拐入了一条小巷。

叶冬来过这里,问:“这不是新疆村吗?”

“是啊,但是现在不是了,你没瞧见,现在叫韦伯豪家园、韦伯时代中心,是老韦家的产业了。新疆村早名存实亡了,不过这里现在成了美食一条街,你往里面看,巫山烤鱼、麻辣香锅、满德海蒙古食府、玉林串串香、汉拿山~~~”

随着老刘的介绍,叶冬侧头观看。这里还真是不含糊,小巷的南侧饭馆林立,金孔雀傣家楼、眉州东坡在这一众馆子中间最显气派。老刘没有停车,而是顺着小巷往里开,到了民族大学西路又向南拐。这条街道就差了很多,两旁都是老旧的六层居民楼,应该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建筑,两旁临街有些简易房,开着一些小馆子,都是沙县小吃、功夫包子之类的。老刘找了一个方便的地方停好车,带着叶冬走进一家新疆风味的餐厅。因为天已经黑了,饭馆把餐桌摆到了路边,门口烤羊肉串的摊子正冒出滚滚浓烟,一个带小白帽的******一边烤一边吆喝。

老刘一招手,“就这家,听我的没错!”

叶冬跟在他的身后进入餐馆,餐馆的老板和服务员都是维族人,说话很生硬,让叶冬产生了一种身在异域的错觉。老刘熟练的点菜叫酒。带小白帽的小伙子楞柯柯地不住地点头。叶冬借着这个机会,左右环视。饭馆的档次不高,屋里几乎已经坐满了食客,而那些食客也是五花八门,有几桌山呼海啸一般划着拳,桌子上堆满了空酒瓶。屋里屋外还有不少的维族人,在门外烤串摊子的对面,也站了几个。

叶冬问:“哎,你不是说新疆村早名存实亡了吗?怎么还有那么多维族人?”

老刘打发走服务员,也左右看了看,嘴里不干不净地说道:“嗨——真他妈邪门了,今天怎么这么多新疆人,管他呢,咱们吃咱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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