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峡此刻拨云见日,风止沙息,正如叶冬的心情,他沉浸在喜悦之中,几日来积压的胸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舒畅。就好像一个迷陷在茫茫沙漠之中的人,突然看到了大片的绿洲。
老刘似乎也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暗暗喝彩,他一言惊醒梦中人,只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他有些飘飘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位天生的智者,只不过他选择的是大智若愚型的表现方式。
他们两个人的兴头还没过去,便看到烈山依旧愁眉不展的一张苦脸。
老刘深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弟,一向和而不群,喜欢逆流而上,往往反其道而行之,但是每到关键时刻,他又总能挽狂澜于即倒。所以,他不知不觉当中,很倚重这位年轻了自己十多岁的师弟。当下,老刘便问:“烈山,你还有什么看法?”
烈山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你们想过没有,万佛峡里的洞窟是怎么建造的,耗时多久?想当年,一定是先搭起栈道,然后才能一点点地开凿,在完成了洞窟的开凿后,才可能请入画师,一点点地描画,这个工程量有多大,算算就能知道。从公元七世纪到公元十四世纪,整整七、八百年。而且是集地方政府之力、多方豪杰的慷慨解囊,才挖掘出这四十多座洞窟。所以,如果仅是某位上师,或者法王,要想完全依靠一己之力,把伏藏藏在这里,这是不是可以认为是神迹了!”
老刘大笑不已,拍着烈山的肩膀说:“你听说过李特斯耐克吗?这老哥独自一个人建造了珊瑚石城堡,数吨重的巨石全凭一己之力搬来搬去,你信吗?哼,别说你,就是我也不信,可事实却摆在那里!李斯特耐克立的天表,高达七米五,能够准确地观测出北极星的位置。珊瑚石城堡的大石门重达九吨,你说他是怎么给装上的?师弟,不是我说你,心思用得太深伤人伤己,你有怀疑是对的,但是不要小瞧了前人,更不要小瞧了造化!”
叶冬看着老刘口吐白沫一通胡扯,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李斯特耐克的?”
老刘说:“别打岔,我陪同我儿子访问、参观过。还是说他!”老刘又把话题扯到烈山的身上,“你刚才那个算法也不对啊,七、八百年的时间,国家不干别的事了,就天天抠持万佛峡?你可别忘了——敦煌莫高窟还有将近五百座洞窟呢,山西的云冈石窟也有五十三座洞窟,再加上洛阳龙门石窟的一千三百多个窟窿,这好歹算算,榆林窟算什么,沧海一粟罢了。你想过没有,从两晋南北朝以来,到元末明初,历代封建君王为了建设这个美丽的国家,大兴土木,大力倡导房地产开发,建造了多少堪称绝世经典的建筑。如果按照你的理论,国家忙着榆林窟浩大的工程,没有空搞民生建设,那赵州桥是你搭的?西安的大、小雁塔是你建的?山西太原的晋祠始建何人?山西芮城的永乐宫如何兴建?北京的白塔寺又是从何说起?这么说吧,咱们北京城的前身——元大都是怎么回事?你好好想想吧。国家,手握国之重器,一言一行,干系千万人生死,可干的事多了,搞建设只是一方面,反腐倡廉也不能放松。哎——?我这是说到哪了?都让你给气糊涂了,最后我总结一句,万佛峡的事就这么定了,咱们还得找!”
叶冬和罗烈憋不住哈哈大笑,又怕声音传出去,只得捂住嘴巴。烈山看都没看老刘一眼,依旧目光深邃地望着东崖。
老刘一番长篇大论下来,说得自己口干舌燥,抄起水瓶灌了几口水,一抹嘴接着说:“笑什么笑,你们两个也好好听着,我刚才的话也是针对你们俩说的!罗烈,先说你,你牛什么牛,天天之乎者也的,就好像你比别人多长了一个脑袋,其实那算什么呀?我随便找个工地搬砖的小工,只要他上过小学,会用电脑,手指头随便动几下,保准不比你知道的少。还有你,别笑了,就是你,叶冬,这一路走来,就看你装神弄鬼的耍活宝了,一会这个啦,一会那个啦,哪个呀?你说的话哪句在点上了,还带病坚持工作,你以为你是谁,联合国秘书长!还装不下你了。我告诉你们啊,我可一直压着我的暴脾气呢,这回我说了算,再怎么说,我也比你们年长几岁,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还多,听明白了吗?”
叶冬起初还笑眯眯地看着他上蹿下跳,后来越听越不像话,干脆板起面孔不搭理他,听到最后,气得叶冬恶恨恨地骂了一句:“怎么没齁死你啊!”
三个人都有点上火,不愿意再招惹老刘,烈山凑过来给叶冬查看伤口,罗烈也坐在旁边帮忙,把他晾在一旁。老刘讪讪地坐到一块青石上,拿起水瓶,又是一通狂灌。
老刘的无名之火让大家摸不到头脑,但是都知道他这个人闲下来就生是非,所以几个人都不和他计较,敬鬼神而远之。
何烈山看了看叶冬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上蒙着一层白色的渗出液,因为伤口处理的及时,除了正常的红肿之外,并没有发炎的征兆,他这才把一颗心放下。
叶冬躺在青草上,仰望蓝天,高远辽阔的天空在他的眼里好像是一块蓝色的遮阳板,遮阳板下就是万佛峡两侧的崖壁,此时已到正午,太阳当头直射,东面的崖壁完全暴露在明媚的阳光中,叶冬从北向南望去,满眼都是土黄色。当他的目光望到靠近上野狐洞方向的时候,就发现对面崖壁上亮光一闪。当他再次仔细眺望的时候,那亮光却不见了。
叶冬有几分警觉,强撑着坐了起来。烈山正在给他包扎,见他起身,忙说:“你别动,马上就好。”
可是叶冬没有搭理他,甚至作势要站起来,何烈山奇怪地望向叶冬,他发现叶冬神情专注,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崖壁目不转睛。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叶冬摇头,烈山扶他站了起来,执手眺望。罗烈也诧异叶冬的神色变化,顺着叶冬的目光望向东侧崖壁。可是崖壁上光秃秃的,除了坑洼不平的表面,如刚遭到炮击一样,并没有什么惊人的发现。
老刘一看三个人的举动,立刻蹿了过来,一连声地问:“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那个位置。”叶冬艰难地抬起手臂,指向东面的崖壁。
“在距离顶部二十米,距离谷底三十多米的地方,有亮光,刚才闪了一下。”
老刘不待叶冬把话讲完,转身从地上的背包中掏出望远镜,举手观望。他看了足足有五分钟,什么也没有发现。
“你看错了吧?什么也没有。叶冬,我可告诉你,别因为我刚说过你,你就又装神弄鬼的捉弄我。”
叶冬一脸正容,死盯住对面,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烈山问:“别着急,你想想看,刚才你看到亮光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叶冬想了想,说:“刚才你给我包扎,我躺在那里,随意地一看,就看见东崖有亮光闪了一下,然后我就站了起来。”
老刘听完他的话,一骨碌身就躺在他刚才躺倒的地方,可是并没有看到叶冬所说的光亮。叶冬也是不解,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出现了幻觉?不会啊,他能够确定自己当时很清醒。
何烈山突然恍然大悟,叫道:“是不是风?”
叶冬随即醒悟,“对,是风,刚才有风,现在没有风。”
几个人都有点激动,何烈山从老刘的手里抢过来望远镜,盯住叶冬指示的位置,一动不动,其余三个人或躺或立,排成一溜儿。
属老刘心急,埋怨道:“哎呀,风啊风啊,你快点来吧,我一人承受不来,你快点来吧,把我的思念带回来,别让我的心空如大海~~~”
叶冬给气乐了,老刘总是干点不合时宜的事,真拿他没办法。
突然之间,从谷底卷起一阵清风,吹得罗烈心花怒放,叫道:“风来了,风来了。”
几个人都聚精会神地仰望东崖,一副顶礼膜拜的虔诚态度。
紧接着,就听到老刘语气沉重地说道:“我看见了!”
没错,老刘看到了,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就在叶冬指示的那个位置上,有东西发出了神秘的亮光,闪烁夺目。大家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之情,反而陷入了一种压抑、沉重之中。这里面的原因很简单。几个人都不是三岁的孩子了,心里都很清楚,在那样的一个高度有所发现,就意味着必须要去冒险,必须有人得下到那个位置上近距离地查看。这个位置很让人头疼,从谷底向上爬,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崖壁上的土石风化得很厉害,不一定能够禁受得出他们的体重,别看榆林窟那边的栈道固若金汤,那是因为人家在崖壁里灌注了水泥,才能如此牢固。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大麻烦,他们没有专业的攀岩工具,连个岩锤、岩钉都没有,徒手攀爬根本是痴人说梦。可如果不从谷底爬上去,剩下唯一的出路,就是从天而降,从上面缒下去。可是谁都知道,他们买的安全绳没有钢芯,质量怎么样不好说,为了安全起见,必须得把绳索拧成几股来使用,所以长度不是太宽裕,何况还需要有人站立在崖顶的边沿上,用手拉住绳子,做安全保护,这种负角度的崖壁,无论是对上面保护的人,还是对缒下去的人来说,都是极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