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朗克静默地走出了房间,只留下了西岚一人独自思索着。
是的,他作为西岚家族的独子,肩负着复兴西岚家族的使命,难道就要因为这么一点挫折放弃吗?他的父亲英年早逝,使得整个西岚家族分崩离析,所有的产业都濒临溃灭,母亲肚子里又怀着妹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族的产业被一点一点地蚕食殆尽。到最后,只剩下那残破的祖屋,再后来,那残破的祖屋也被西岚给卖掉了。
他想起了卖掉祖屋之时他所发的誓,想起了当初母亲去世时那木然之中却又有一丝解脱的眼神,他想起了祖屋墙脚的厚厚青苔,想起了祖屋屋檐上的重重蛛网。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几多愁,三千丈。
缘愁似个长。
西岚闭上眼,脑海中的,是那灯火通明的祠堂的繁华;耳朵里的,是寥落星空下隐约传来的深巷犬吠。
此事古难全。
吱呀一声,门开了,普朗克拿着两个蜡烛走了进来。
有了这两个蜡烛的亮光,整个房间都变得亮堂了起来,这两束光,仿佛可以照亮整个世界。
西岚看着普朗克将手中的蜡烛分别放到了房间的不同角落,他看着那跳动的小火苗,他觉得这些小火苗仿佛是有着生命一般,呼吸着,有着自己的节奏。
那温暖的火是可以传递的,就像人的生命可以通过下一代得以延续一样,但火是不会死的,传说凤凰可以凭借着火焰重生,那么火焰必然也可以凭借着自己而重生的吧?
“在想什么呢?”普朗克看着西岚那出神的样子,不由得轻笑道。
西岚被普朗克这一声惊得回过神来,痴痴地道:“哎,说出来你可别笑我,我只是忽然觉得,这火好像也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样。会呼吸,会跳动,只要有能够燃烧的东西,就能够像人一样延续自己的生命。”
普朗克则是道:“我估计谁都会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吧,曾经有过这种感觉的人应该有很多,只是他们不说出来,我们不知道而已。”
“你也曾有过这种感觉么。”
“感觉毕竟是感觉,当不得真的。”普朗克似乎是觉得西岚在这一点上有些幼稚了,或者也不能说是幼稚吧,只能说是有些过于相信直觉了。
“真的,我现在是真的认为火焰其实是有生命的...”
“你还是先喝口水冷静一下吧...”说着就又倒了一杯子水给西岚。
就这样,两人就这么一直交谈到天蒙蒙亮,西岚也有了些睡意,渐渐地睡下了,普朗克也打了个呵欠,趴在桌子上睡了。
......
雾失峥嵘,月迷空谷,雾蔽野,太空迷。
依依稀稀可以看到人影交错,穿行于迷雾之间。
“停。”
一位身穿黑马褂的少年走在队伍的前头,穿出迷雾,在悬崖边停下了脚步,望着深不见底的峡谷,双目之中尽是一片漠然。缓缓地抬起右手,目光凝聚在深渊中最为幽邃的那一点,沉默了许久,手掌的高度最终定格在了头部旁。
“就是这儿了。”
那是一个半山腰,山峰本身就是高,下面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从山顶扔下一颗石头,能够听到无数次的回声,极是诡异,之前也有许多好奇的人下去查探,也无一人幸存。
因此它也有一个令人听后惊骇欲绝的名字--死人山。
马褂少年的身后是一辆辆的巨型铁车,说是车,也只不过是因为有个轮子。实际上,应该叫做铁箱更为地合适。
冰冷的巨箱散发着浓重的死气,隐约可以从山雾之中看到几只血色褪尽的手,煞是可怖。
附近的人清一色身着白色制服,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浓厚的雾气将这白色渲染得愈加神秘。
“倒下去。”
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如幽灵一般冒出,白衣人应声而动,将硕大的铁箱推到悬崖边上,吱呀一声,打开了铁闸。
几声硬物撞击声响起,沉闷得令人几欲窒息,大量森白色的物体便犹如潮水般涌出,倾泻进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无声,无息。
眼看着大量的尸体被倾倒入深渊,马褂少年却视若不见,根本没有一种作为一个一般少年对尸体的恐惧。
冷漠地望了一眼地上的没有倒干净的尸体,转身便走了。
“走。”
※※※
也不知是药草起了作用,亦或是其他原因,中午的时候,西岚已经恢复正常了。
大僧侣在确定西岚已然恢复之后,也辞别了众人。
众人在共进过午餐之后,确定了接下来的行程,普朗克便叼着根牙签,迤迤然回去睡午觉去了。
看到哥哥好了,莉露卡自然是最开心的,一双月牙形的眼睛巧笑嫣然,吃饭的时候也是咧着嘴笑嘻嘻的。
“哥,我跟你说,你当时可真的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的要死了。”
听闻得妹妹话语之中的关切,西岚不禁也心头一暖,嘴上却仍不免调笑道:“还没有把你給嫁出去,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敢死。”
莉露卡闻言不由气结,双手捏成小拳头,对着哥哥的背上就是一顿锤,锤得西岚也是连连讨饶。
“哎别别别,怕了你了,我的小姑奶奶。”
“那你快说女侠饶命。”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好吧。”
“这还差不多。”莉露卡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小嘴巴撅起,眼角却闪过一丝狡黠。
西岚无奈地摇头笑笑,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哥。”
“嗯?”
“我...梦见祖屋了,就在你生病的那天晚上。”
西岚在听见祖屋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咯噔一下,就连心跳的速度都加快了,他心想:莫不是昨晚自己和普朗克的对话被她给听到什么了,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丫头胡思乱想,但他仍旧强按下这些异样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很随意地问:“你梦见祖屋的什么了?”
“我...我还梦见了妈妈,我躺在一张小床上,看到墙上都是蜘蛛网和绿绿的苔藓,那个屋顶还破了洞,我还梦见...你死了。”莉露卡的声音有些小小的颤抖,这暴露了她的内心此刻并不平静。
“然后第二天你就生病了,我害怕,怕你真的死掉了。”莉露卡说着说着眼睛都有些红了。
西岚知道,他这次生病对他来说只是失去了意识而已,但是对于妹妹来说,这真的是一场煎熬。自己生死未卜,奇怪的病症棘手得令人不知从何下手,而且在当时看来,自己死掉的几率是不小的,莉露卡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伴随着痛苦的,还有一种对前路未知的迷茫,她不知道在哥哥死了之后她该何去何从,对于这个问题,其实西岚也不知道答案。
所以,他不能死,他不会死。
西岚让莉露卡的脸埋在自己的怀里,在心里告诉自己。
“别瞎想,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西岚用手指抹去莉露卡脸上的泪痕,言语中流露出爱溺。
莉露卡没有回答,又把她的头埋进了哥哥的怀里,埋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