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时节,姜国阖宫一片寂寥,宫人个个神情庄重,入眼满目纯白,姜王拖着病躯熬了一年,在杜若开败的时节,还是去了。
姜媛媛在祠堂前守了五天,她眨了眨自己干涩的眼,没有半分水泽。她原以为自己会哭,其实事实不然。在嫔妃、大臣、宫女太监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片,高呼“吾王……”,或念叨着老姜王生前的丰功伟绩时,她也只是跪在那冰冷的牌位前,平静冷漠的把一大把一大把纸钱撒进火盆,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火焰,逐渐吞噬一切、消灭一切。
?她觉得自己是应该恨那个躺在冰冷华贵棺材里的那个人的,可她还是尽了身为?那个人女儿的最后一点职责,为姜王守孝五天……哦、不!老姜王。
老姜王归天三天,姜华已在大臣的簇拥之下,登基为王。这还是纸鸢告诉她的。阖宫上下,唯有她一个守在灵堂前的公主,不知道太子,哦!她的王兄,已经登基、称王!
得蒙姜王殡天,那些安置在外的宫妃特意恩准入宫哭灵。短短三天,林妃在老姜王的牌位前已经生生哭厥了好几次。为人子女的她,竟半滴泪都流不出,连装模作样都不会。
姜媛媛揉了揉自己冻得发凉的脸,没有一点儿的血色,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还真******讽刺。
哭灵的声音渐渐低了小去,只余下一小部分抽抽嗒嗒的鼻音,分不出几分真假。姜媛媛撑着发麻的腿,?估摸着时辰到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公主。”纸鸢小心上前,扶着姜媛媛。
姜媛媛虚弱无力的靠在纸鸢身上,五天未曾按时进食休眠,这副娇贵养着的身躯早就撑不住了。不过是姜媛媛硬赌着一口气,撑着罢了。
“啊!王上!”
姜媛媛模糊的听着纸鸢低声尖叫,还未回过神来,刚才扶着的人早已放开了她,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行礼。
姜媛媛措手不及,连眼睛还未睁开,脚心无力已经的崴了一下,跌跌撞撞的向后倒去。
姜媛媛跪灵的地方是正中央,火盆恰好就摆在一旁。
姜媛媛正暗叹自己倒霉,这么一跌,肯定会在身上烧个大疤。
下落的速度很快,姜媛媛的发丝尾端已经微微烤焦。她恍惚中已经感觉到那灼人的烫意,下一刻,她就被人拉起,跌入一个陌生的怀抱。
“你们就是这么照看公主的?”姜华丝毫不掩怒气,爆威压得满祠堂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原先萦绕在祠堂唉唉戚戚、低低沉沉的哭泣声瞬间消失了,生怕惹怒了刚刚上位的帝王,被拉出去束靶子。
姜华不敢想像,若是他来迟一步……她是那么爱美,爱漂亮的,又是怕疼的孩子脾性,身上倘若落下什么疤痕,必定寝食难安。
他反脚踹到纸鸢身上,倒也顾忌是姜媛媛身边得用的宫人,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只是踹到肩胛。
纸鸢扑倒在地上,满脸汗渍,一张小脸痛苦的紧缩,嘴唇咬得痛到发白。她也识趣的不敢喊疼,只是翻过身,伏压在地上,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声音“王上赎罪。”
姜华嘴唇动了动,感觉到袖子一沉。他低头,怀里的小脸不过巴掌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褪去了婴儿时的稚嫩,儿时两颊鼓起的弧度,他似乎还能记起那柔软的触感,已经被一层面皮和骨头所代替,面无血色。
他这么努力才建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连残渣都没剩下。他花了整整七年才能勉强说服自己去忽视的人,在这一个连拥抱都不能算的拥抱中,所有麻木的坚持,所有可笑的借口,所有他自认为可以的理由,一瞬间、消失殆尽。
“叫太医!”他打横抱起姜媛媛,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姜媛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美好得她不愿醒来。
她梦到她和王兄……准确的说,是八岁以前的姜媛媛和?十岁以前的姜华。
五岁的姜媛媛和郭尚书家的小女儿郭明芙在御花园里踢蹴鞠。旁边一大帮宫人胆战心惊的,围着姜媛媛这个小短腿跑来跑去,生怕这个小祖宗那里摔着、碰着了。一帮子大人围着两个小孩,场面倒是多了几分滑稽。
“嬷嬷,?你别挡着我的路呀!”姜媛媛不满的叫了起来。
管事嬷嬷一脸沧桑,她一把年纪还要跟着这小祖宗来来回回的跑,紧盯着自个公主,就怕出个什么意外。若是……嬷嬷打了个寒战,整个人都不好了。倒时候小公主一不小心在她眼皮底下发生了什么,依照王上和太子对着小公主的疼爱,整个桐华殿的宫人非得蜕了一层皮不可。想到此,嬷嬷更加坚定要看护好公主的心,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公主,慢点。哎呀!老奴……”
姜媛媛正玩在兴头上,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通红,哪里管得了什么。她摆了摆手,示意嬷嬷让开,猛的一踢。
“哎!”郭家小姑娘喊了一声,捂着刚被蹴鞠打到的脑袋,饶是六岁的小姑娘,又惯是家里疼着养着的,瞬间委屈的呜咽出声。
反观这厢,姜媛媛人小鬼大,一时间在蹴鞠上用了太大力气,反而后坐力不足,一时收不住脚,自个拌了自个一下,狠狠的跌坐在地上,疼得歪牙咧嘴的。
原先姜媛媛还觉得没什么,可听到郭明芙的哭声后,感觉自己的臀部越来越疼,嘴儿一歪,小脸一耷,也争先恐后的哭了出来。一时间御花园就剩下两个小姑娘的哭声,一个赛着一个大,好似能传到十万八千里一般。
管事嬷嬷听着这两个金贵的哭声,抽得心疼,脑袋疼,全身就没有一个舒坦
“哎哟我的小祖宗欸!你们这些狗奴才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公主抱起来……对对对,还有郭家的小姐。”
一时间整个御花园兵荒马乱,没有丝毫原先该有的雍容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