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泊丞先生知识渊博有耐心书教的好,再顽劣的孩子也有办法制得服服帖帖,还精通岐黄之术,虽然自谦略通皮毛,但本来入土半截的仡佬力可不就是田先生看好的?谁也不敢得罪说不定哪天就能救上自己一命的神医啊,何况是南夷这种砍人当饭吃的地方。
村民在田泊丞的劝说下渐渐离去,这么多年过来这件事只是一件缩影,青牛村的村民并未忘记这山上的一对母子,左乙丙偶尔穿过村子里,身上就经常青一块紫一块,就多是这些依然放不下的妇人所为。
今天,青牛村突然沸腾起来,一大队重甲骑兵突然包围了青牛村,村民的第一反应不是四散逃离而是有组织的挨家挨户通知,然后青壮年持长刃兵器在前,老弱妇孺拿着菜刀、木棍之类的短械在中,半大孩子扛着大棒断后。
速度之快可以媲美久战老卒的速度,战场上生死往往只是一瞬间,胜败也是一息之间。
村子里的喧闹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随着一只只乌鸦的飞出,很快恢复平静,这些南夷最中意的乌鸦信使有的飞向临近村子,有的飞向并不远织女峰上的小苗苗,这是南夷村落的风格,所谓一只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在村民和骑兵看似太过悬殊的对峙外,一行四人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走了下来,马车后面不远处跟着一辆大辇,由十六匹良马车组成,大辇左侧有一处回廊可供乘车人观景,大辇制造精美,连那回廊扶手的栏杆都是在檀木中也十分罕见的绿檀木,此木又名青龙木,除了木质坚硬似铁,檀香更是越久越浓。
一位剑眉星目依稀可见当年风采的中年美男子穿着简单的袍服,右手搭棚放于前额向青牛村的望去,右手边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穿着大红僧袍的密宗僧人,崭新的僧袍左肩处有一块是中原僧袍常用的皂青色,这是佛教僧袍必有的“坏色”。
剩下两位有意的放慢距离,一位左半身被符咒缠住,不时的散发出火热蓝气,此人面目狰狞痛苦却极力忍耐。
另一人有些微微驼背,只是双嘴禁闭,鼻孔耳孔天门均有白气渗出,如靠近他可感觉一种刺骨的冰凉。
那中年男子喃喃道:“南夷、剑州,民风强悍,十岁孩童可马上杀人,七十老翁会陷阱猎人。此二地得一则西楚可望天下四、五,二地全得,则九鼎可归我七、八。可惜老夫近水楼台先得月,所得不过是镜花水月,这几年二地反成了西楚外扩的掣肘,上师可有善法替皇帝解难?”
敢在西楚如此点评江山的自然只有皇帝皇甫慕青了。
密宗中地位极高的鸠摩罗什婆微微一笑:“军国大事小僧不敢妄议,但今年开春之后,十神灵相,已现其三,分别是三味佛,如意佛,主持佛,如寺志所载属实,这是近两百年的第一次显三圣像。”
皇甫慕青转身遥望不远处一条通往青牛山的小路,自己当年对山上的这个女人真心、私心都有,真心是即使她没有那层身份,自己也发自肺腑的想娶她为妻,私心是既然以王道铭己,娶她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不敢说整个江湖但大半个江湖都要看在她父亲的份上卖自己几分面子,面子是虚的,里子是实的,这个借势要看你怎么把握,其中的分寸很经得起推敲,不然很容易弄巧成拙,皇甫慕青自信自己完全可以驾驭。后来娶乐山刘氏那个前夫死的不明不白的寡妇,皇甫慕青也没后悔,有祁州第一世家的支撑西楚皇甫氏才能这么顺利的登上王座,当然登基后皇甫慕青对乐山刘氏的反哺也是有目共睹,后者从祁州第一世家一跃成为西楚第一世家,已经是华夏四国数的的着的天字大世家。
然而有些事依然放不下,因为等那个女人新婚的那天你才发现,那份所谓的私心其实还是真心,势利算计如我,在那一天大醉后也产生了,去他娘的天下王柄,去他娘的西楚陆沉,去他娘的皇甫复兴,自己诺是能和她终身厮守这一切又算什么?
可那个女人的心又何曾在自己这里停留过片刻。
皇甫慕青说道:“小自在说的那位凤鸾品相的女子还没找到?”
鸠摩罗什婆说道:“皇上放心,小自在几十年没出过阿旃陀山,这次下山自然不会让皇帝失望。”
皇甫慕青点点头:“修不得长生修如意,你们这些密宗和尚着实有趣,大自在、小自在皆有自己的根器,上师的根器又是什么?”
密宗最年轻的上师笑了笑,他指了指自己的心:“我的根器就是我的心啊。”
皇甫慕青开玩笑的说道:“那有一天,我可要挖出来看看这红莲上师的心长什么模样,是不是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多一窍。”
鸠摩罗什婆双手合十:“皇帝既要,给你便是,就怕小僧还没能悟透那《大日经》,打开看时比常人还要少上一窍。”
皇甫慕青收住先容,转身对紧跟在四人后方的大太监说道:“传旨,阿兀花赤劳民伤财擅揣圣意造此奢靡大辇,免祁州知府,在家静思听候调用,令其子阿兀古风至国子监南雍出任典籍,另通知祁总兵,这青牛村的一草一物皆不可碰,不能坏了朕的千秋大计,南夷的这些牛鬼蛇神吃硬也吃软啊。”
然后皇甫慕青自顾自的向那羊肠小道走去,他小声说道:“走,去见她最后一面。”
声音细如蚊呐,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
······
终于在青牛山顶混到一碗泉水喝的田泊丞小心翼翼的捧着粗陶碗,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再给摔了,只怕今后的半年都别想再来青牛山顶,眼前的这个看似羸弱的女子打现在的自己百八十都不成问题,那小左乙丙也并未消停拿着一块木炭在自己的身上写写画画,凭感觉应该是老王八三个字和一副很应景的画。
将左乙丙从身后抱了过来,准备教训这顽子的田泊丞突然一个机灵望向的小路的那一头,半盆衣服只晾了一半的梅月也转过了身。
双手背后缓缓走来的皇甫慕青和梅月对上眼睛后就停住了脚步,梅月点点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喊道:
“小枫,到这边来,这是你皇甫叔叔,你仔细看好了,他的眼睛眉毛长什么样你要牢牢记在心里。”
皇甫慕青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小枫?鼓浪坡小枫山。”
这是他和梅月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那个人第一次和梅月见面的地方,这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化装成一个驼背大汉戏耍一群当时天下有名的义士,最后被那个人左手倒提起来弄哭了,一向后知后觉的他才发现手掌上的人是个女人。
小左乙丙眨巴眨巴眼睛果真盯着皇甫慕青看去。
“像你,不像他。”皇甫慕青对左乙丙笑了笑。
梅月不紧不慢的边继续晾衣服边说道:“像他才好。”
“当年那句我志未酬人犹苦,天下到处有啼痕,慕青夜里还是经常能梦见啊。”
梅月冷笑一声问道:“假慈悲!我问你十五年之约可仍作数?”
“当然作数,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老的那一天,我怕到时候下不去手,不是不忍心而是怕到时候不心疼。”
梅月轻轻“哦”了一声,弯腰在左乙丙的额头轻轻一吻。
左乙丙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紧紧抓住了梅月的大腿,带着哭声说道:
“妈妈,我们现在去山下摘杨梅好不好。”
梅月轻轻的抚摸着左乙丙的脑袋柔声道:“当然可以,你进屋去拿妈妈的小笼子来好不好?”
左乙丙一步三回头的向草屋走去,快到草屋时突然加快了速度。
梅月微笑着后退,青牛山顶外就是万丈深渊,一道半人高的篱笆拦住了去路,梅月轻轻挪开篱笆走到悬崖边上。
皇甫慕青不自觉的往前挪了半步,又慢慢退了回去,以杀伐决断著称的西楚帝慢慢转过了身子,身形迟滞颤抖。
田泊丞没有出声,只是悄悄的走向这个花费了自己无数心血的将棋头阵眼,既有棋头二字,此阵就可行那天地同寿的戏码,田泊丞想赌有人舍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到时候自己就可见机行事另想他法。
仅仅差了一步,田泊丞刚想松一口气时,草丛中突然窜出一个人,迅雷般一个地滚滚到了他的身后,此人白天也穿着夜行服,黑罩蒙面雌雄莫辩。
一把深蓝的匕首抵在了田泊丞的后背上,这刺客轻声说道:“田先生留步,影子留刀。”
田泊丞重重叹了一口气老泪纵横:“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恨田某读书没读出春秋大义,没读出个天道人神。”
那小左乙丙抱着笼子走出来时远远望见自己的母亲站在悬崖边,左乙丙丢掉了笼子一边双手前伸往前小跑,一边失声哭道:“妈,你要干什么?”
梅月笑了笑:“别过来孩子,妈想去下面找你爸爸了,他生为人杰死胜鬼雄,就是太讲义气太容易相信人,他自己在下面妈不放心,妈要下去陪她。你现在是个小男子汉了,要学着照顾好自己。”
左乙丙快步跑向梅月,梅月将篱笆放回原位说道:“枫儿,锅里面有焖好的米饭,橱子里有你最爱吃的辣椒宝塔菜,妈先走了,可惜妈看不见你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的那一天了。”
说完纵身一跳。
左乙丙忽然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五指不可见。
只是眼角犹有泪痕,再去想时只觉人影恍惚,头疼欲裂自己好像在那个地方呆过,又好像不过是梦里去了一趟,梦中之人怎么也想不起来,正要挣扎起身摸索自己是在哪里时,一根铁链呼啸而来打在了左乙丙前胸。
他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