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紫霞城东,一处破败小院之外,阳光背着书箱蹲在一处篱笆下看蚂蚁拖着一条挣扎的青虫前进。
剑州的风的确狂野,一阵劲风吹过差点吹倒篱笆,阳光慌忙用手扶住。
等那队蚂蚁将青虫送到蚁穴前,阳光才折身将那篱笆拔出来,用手挖了更深的坑,埋上篱笆后,又搬石块将篱笆固定住,这才放心。
“你虽然救了这一群蚂蚁,可知道刚才青虫并没死绝,诺是救青虫又救蚂蚁岂不是两件功德好事?”
不知何时来到的牛耳说道。
“我诺不救蚂蚁则青虫和蚂蚁都要被压死,我救蚂蚁只是出于当时的情况,并未考量什么功德的事情。”
牛耳点点头:“有道理。”
阳光长吸一口气,痛下决心一般,说道:
“先生,我想跟你学练气之术。”
“不练武了?不想做大侠了?想想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多气派多威武!”
阳光有些失落的说道:“不做了,估计也做不到。”
牛耳仍然不死心诱惑道:“在长留你整日追着那些穿着白衣挎着长剑的三流把式看,回来就羡慕的不得了。在这里有件事我可以给你交个底,那个整日去我们那蹭吃蹭喝的王焰,还真是个使剑的高手,他那一剑要么不成,要么成了天下使剑的就没几个能打过他。别看他整日念叨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说这话的人都是放不下的,做不了真正的豁达。当然天下故作姿态的人多了去了,我看王焰那一剑多则十年,晚则三年肯定能成。这一个高手在旁边,你要是现在练剑还来得及,大不了咱们多管王焰几顿酒喝便是,说什么也让王焰收你做徒弟。”
阳光想起那个整日来师父这里蹭酒喝,将会须一饮三百杯挂在嘴边,其实喝花雕都能喝醉的“大侠”。哪一次喝多了都是自己搀扶着将他送回那间舔着脸求先生写的“富贵于我如浮云”,其实除了一张破床什么都没有的陋室。虽然平日里没少给师父抱怨,其实心里并不反感这样的王焰,有时候甚至还会羡慕他。
想起有一日喝多了,王焰挥舞着自己扫地的扫帚拍柱而舞,不由得嘴角噙笑。
“怎么样?”
阳光摇摇头:“不学了。”
牛耳笑着点点头:“好,走吧。”
阳光望着天上的流云,想起王焰挥舞扫帚的姿势,作势一剑斩断。
牛耳走在面前喃喃自语:“传授了你望气之术,等哪天师父不在了,就是你腾飞之时。”
牛耳师徒出城不久,一对父子也尾随出城。
·······
能跟在大青皮陈力后面为虎作伥只会拍马屁、墙头草还不行,心狠手辣、手脚麻利是基本功,眼力劲活才是真功夫,不需要陈力示意,十几个地痞就围了上来。
没曾想左乙丙、夏侯若封仗着紫霞和庖丁锋利,断了一个出头鬼的五指之后,剩下的地痞投鼠忌器都不敢太过上前,没几个回合手里的钢刀、木棍就被毁的一干二净,要不是左乙丙二人留情,只是用刀背砸晕了几个人,只怕一干地痞都免不了残肢断臂的命运。
剩下的几人都猥琐不前,虽然嘴上凶狠骂声阵阵,就是死活不往前跨一步。
陈力皱着眉头招手唤来王冲在他耳边耳语一番,后者点头如捣蒜,悄悄的摸进树林解开一匹马往紫霞城奔去。
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赵向寅说道:“赵大侠,这两个小毛贼还入您的法眼吧。”
赵向寅似笑不笑说道:“还行、还行。”
就是不提上前过招的事。
这老小子半年前来投奔自己,说是从北面游历至紫霞城花光了身上最后一点盘缠,听闻自己急公好义的名声才才来投奔效力。
个子不高和壮实半点也沾不上边赵向寅自然入不了陈力的法眼,做地痞一副不动手就慑人三分的好身板是第一条件,或者有十里八街实打实混出来的恶名,某种情况下比好身板还好使,您一个外乡的流浪汉也敢来打秋风真当我陈力是乐善好施的财主了。
结果赵向寅一拳一个撂倒了几个去推搡他的手下,这才让陈力起身给了五十两银子的接风礼。
后面的事情就比较诡异了,露了一手的赵向寅从此再未替自己出过力,有心让手下第一悍将邓和尚试试他的深浅,被他死皮赖脸直接认输给混了过去。酒也不喝、钱也不耍,每顿饭三大碗米饭,出去砍人的时候缩在最后面,收工回来的时候跑在最前面。
说他胆小如鼠都有点对不起他。
派一个往日里和他走的近的手下去打探说是要把童贞之身留给自己的小师妹。
不信天下还有不偷腥的猫的陈力,得知紫霞城自己的一处勾栏院子里新来了一个冀州的美人,身段丰腴、色艺双绝,难得是位没开过脸的小先生,晚上沐浴香衣后陈力忍痛派人给赵向寅送了过去。
然后第二天就听守在门口一晚上的手下报告,赵向寅饶有兴致的和这位小美人秉烛达旦下了一晚上的双陆棋。
陈力终于忍耐不住说道:“不知道赵大侠可知道食人俸禄、忠人之事这句话。”
赵向寅终于伸了一个懒腰:“好吧,很长时间也没活动筋骨了,我就上午会会这两人。”
剩下的青皮暗暗松了一口气,乐得赵向寅上前接锅纷纷幸灾乐祸的退下。同样是大食客,舍得花银子和众人坑瀣一气的邓和尚,显然比眼前这位不同流合污的赵向寅来的有威望的多。
赵向寅站住了回头说道:“先把打滚的这几个兄弟拖回去吧。”
刚刚站定的几人回头看陈力,后者点点头才上去不情愿的拖回哭爹喊娘的几人。
“好刀啊。”
左乙丙、夏侯若封二人并未接茬,赵向寅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的说道:“当年在金羌,有幸和师父送厚礼才见了一位金羌四栋中的小将军,将军鼻孔朝天,相貌我虽然没看清楚,可佩带的那把刀我可是偷眼瞧的真着,和二位现在佩戴的两把似乎很相像。二位一位身大力沉天生的有几分神力,另一位不知什么缘故一身内力傍身,约莫是八品九戟境,只是招式间。”
用手一指身后。
“不比这几位兄弟强上多少,我劝两位交出两把宝刀,我舍下脸来替你们向陈老板求个情,也就罢了。”
不等左乙丙答话,只听见陈力说道:“只怕您赵大侠的面子还没那么大,今天这一仗您打也是打,不打也要打。”
叹了一口气,双手一摊,赵向寅说道:“二位都听见了,陈老板发话了我也没办法了,是一起上还是单打独斗?”
左乙丙笑嘻嘻的答道:“看情况。”
赵向寅摇摇头:“二位可能不相信,我这功夫一出来是肯定要伤人的,我是最不想打架的何况杀人。当年和几位师兄一起南下历练杀马匪,他们比着看谁杀人多,只有我因为只打断了两个马匪的手臂被师兄们嘲笑至今,二位让我揍一顿让陈老板出出气也就过去了,当然那两把刀还是要留下的。”
陈力骂道:“要打就打,和他们啰嗦什么!”
赵向寅置若罔闻。
左乙丙说道:“你在这拖延时间?是不是在偷偷运气?”
赵向寅笑道:“嘿嘿,被你看出来了,这个功夫我练的还不太熟练,熟练之后倒是可以瞬间发功的。”
“猴子上!”
左乙丙和夏侯若封同时挥刀砍来。
“晚了。”
赵向寅猛吸一口气,一股罡风至赵向寅体内崩出弹退已经近身的左乙丙二人,这股气浪将赵向寅身边两丈之内的草木大石碾的粉碎,双臂衣袖层层撕裂被劲风化为糜粉露出赵向寅干瘦双臂。
轻出一口气,赵向寅嘴里振振有词,原本细小的双臂开始充血膨胀,血管之粗大如同手指,肉眼可见条条血管螺旋盘绕,双臂膨胀到壮汉大腿粗细后不再变大,又如老树脱皮慢慢紧缩,最后双臂表面龙蟠虬结如同覆甲一层。
被气浪掀翻的左乙丙、夏侯若封提刀再上,一顿乱砍乱斩,赵向寅只是轻轻躲开并不硬碰。
这江湖乱拳打师傅的几率和你分文无有、相貌丑陋、浑身恶臭仍能让青楼的花魁抛弃锦衣玉食和你私奔的几率一样渺小。
武道九品,下五品同级对垒,基本上经验老道、下手更狠的野路子能站到最后的机会高一些,所谓江湖经验就是看谁的包袱少,谁的底线定的更低,这句话不无道理。江湖上名声鹊起的后起之秀,每每一出江湖就折戟沉沙命殉江湖的戏码经久不衰,吃的就是缺少经验的亏。而五品之上反倒时常有四品乐道杀三品神通,三品神通弑二品不败的传说流传。
不远处一前一后来到都伏在草丛里的一对父子,一对师徒心情各异。
几个回合后待赵向寅双拳齐发将左乙丙和夏侯若封同时击飞,左乙丙勉强拄刀而立双手虎口震烈鲜血不断渗出,夏侯诺封爬在地上老半天才哼唧哼唧的爬了起来。
“看起来您真的一点武功不会,只是不知道这一身内力从哪里来?”
无人理他,赵向寅又说道:“你两接不了我三拳都要被震死,我之前说道话仍然有效,交刀保命。”
夏侯诺封和左乙丙对视一眼,前者摇摇头后者点点头。
“不交。”
“佩服佩服,就冲二位这倔劲就很对我的脾气,放在以前一起喝酒吃肉是没问题的,可惜今天我既然出手了就没有不伤人的道理了。”
“爹,左乙丙哥哥要死了么?”
牛儿手心都是汗,着急问道。
梅乾摇摇头大声说道:“这位小哥应该是金羌宝塔派的传人,这功夫叫天王功,练至极致全身覆甲刀枪不入端的厉害。可六十年前金羌四栋混战,卷入这场纷争的宝塔派险遭灭门,镇派之功天王功秘籍离奇消失不见,致使宝塔派从先前的二流中上的位置变成不入流。看这小哥的身手天王功不知怎么已经失而复得,宝塔派约莫已经恢复到当年鼎盛时期的七、八成的模样,只是运功的路数有些别扭,应该是天王功的秘籍还有一部分未曾得到,这位小哥的师父是个武学奇才自创了失踪的这一部分,只是依我看宝塔派离当年鼎盛时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不过已经可见复兴的苗头。”
这趟南下游行留在紫霞城自然不是盘缠用尽这么简单,缘由不可泄露的赵向寅止住了攻势看着发话的草丛笑道:“哪位大侠,何不现身。”
慢慢爬起来的梅乾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哪里称的了大侠二字。”
打量了几眼并未发现梅乾气机流动的赵向寅说道:“不知大叔何门何派?为何对我宝塔派所知甚详?”
梅乾说道:“小买卖人哪里有什么门派,不过是霜门关外一个卖大饼的,偶尔听来往的江湖人士说起天南地北的故事,熟记于心而已。”
“哦,哦。”
赵向寅举棋不定,良久后双臂渐渐恢复平常,对着左乙丙微微一鞠躬说道:“刚才下手重了一些,还请原谅。”
说完不顾陈力的怒视,转身走向一棵杨树靠着树干吹着口哨坐下。
天赋一般的赵向寅能在宝塔派被师父相中委以重任,靠的就是坚韧不拔和心思慎密,几位师哥还对小师妹和掌门宝座斗的你死我活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赵向寅已经被师父偷偷传授天王功,而贴身携带的香囊也正是小师妹的绵绵针线。
紫霞城东门扬起一片灰尘,一个似罗汉下凡的莽和尚在马背上狠狠将双锤对碰,白日里也可见火星四溅。
陈力冷冷一笑,轻轻松了一口气。
在场的除了自己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