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三人收拾好行继续北上,一路上每隔十几里地就有破败的村子,残垣破壁中透着一股凄凉,路边时不时有几具人骨客死异乡不得厚葬。
“剑州”并不是正统的官方称谓,严格意义上讲这里属于华夏十三州的楼兰州,只是七国伐魏时楼兰已经被当地的部落控制,到了七国争雄忙于逐鹿天下的时候,楼兰州被如今赫赫有名十七部落掌控,剑州慢慢成了中原和西域之间的缓冲地带。之所以叫剑州,是因为蒋西圣曾隐居在这里十一年,剑术大成时用剑意荡平剑州中部的且末山,传说蒋西圣手中的那把璃龙被蒋西圣投掷于残存的且末山山根中,这几十年不少江湖人士打着瞻仰剑圣遗迹的名号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把璃龙,更有许多一入剑意不愿出来的剑客去且末山下枯坐,美其名曰坐剑禅,弄得周边卖吃食、衣物的小商贩不亦乐乎,毕竟这些大侠也要吃喝拉撒睡不是?
穿过一片低矮的树林后,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小盆地,盆地尽头依稀看见一个称不上雄伟高大的关卡。
“过了这个盆地就是剑州了,咱们还是先吃些东西休息一下为好,看山跑死马,这盆地看起来不远也够咱们走个小半天的。”
说完老张头从马背上掏出一包牛肉干,就着水袋中的凉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夏侯若封心事重重的说道:“老张头咱们能活着离开剑州么?”
专心致志的解决牛肉干的老张头说道:“这个地方最是没有约束,我倒是怕你到时候舍不得离开。”
夏侯若封半信半疑道:“真的?”
“当然,前提是你能活着。”
本就忧郁的夏侯若封更加忧郁了,他唠叨了一句:“我死之前,怎么着也要把那把霸佐带进我娘的坟里吧。”
他的爹算是死无葬身之地,他的娘葬在一座孤零零的山岗上,夏侯若封现在都不确定自己还找不找的到那里。
老张头干笑两声转头问左乙丙道:“小子可察觉出来了?”
左乙丙点点头:“这五里路才感觉出来,应该是对方故意暴露的气息,这大概是故意示好。”
老张头点点头,突然嚷嚷了一声:“那边树后的朋友辛苦你们了,再不出来我们可就到剑州了。”
一个肤色黝黑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一个书童。
阳光。
绰号“小匣子”的阳光探出了脑袋,咧嘴一笑:“哈,先生神算,我紧赶慢赶可算赶上了,咦?你不是湘桂院后门那个看门的老爹么?”
老张头点点头:“不过看了低头的老夫一眼就能记住,小子好记性啊。”
阳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敢称好记性,先生就嫌我的记性太好只会死背书,其实没什么用的。”
“嘿,到了你那位先生的层面,放个屁都是有道理的。”
老张头点点头:“不过还真有道理,这特娘的不服不行。”
阳光被这位言语粗俗的老头逗乐了,才想起先生的吩咐,去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看了老张头一眼说道:“本来是该交给那边的那位小哥的,先生说了他肯定捞不着看,干脆直接交给你好了。”
说着毫无防备的走向老张头,双手递出信纸。
那肤色黝黑的少年却是如临大敌,仔细的盯着老张头的一举一动。
老张头轻轻的接过信纸打开后很快就读完,然后将信纸撕碎吃掉。
然后点点头笑道:“回去谢谢你们先生。”
阳光点点头脸憋的通红不知道想说什么,半响后才驴头不对马尾的说了一句:“江湖不远,自在相逢。”
这是那个和先生为邻最喜欢舞刀弄剑调戏小姑娘的腌臜大叔时常唠叨的一句话,可惜他的相貌太过猥琐,剑术也太过稀松,不然说起这句话来绝对有气势,阳光一直想找个机会把这句话说出来,今天总算如愿以偿。
左乙丙憋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被破功的阳光还没拿出自己的绝活——练了很久的抱拳然后沉声说一句:“保重。”再来个潇洒的转身慢慢踱步而行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个伟岸萧索的背影,就转身逃跑,一边深一脚浅一脚一边嚷嚷道:“小黑子,咱们走。”
老张头始终面无表情等那黑少年退了两步想要转身的一刹那,突然出手将那少年一击毙命。
跑出几十米的阳光目瞪口呆,他盯着老张头看了一会,才战战兢兢的说道:“你不会杀我是么?”
老张头摇摇头:“不会。”
说着指了指已经气绝的少年:“是你的先生在信里让我动的手,他还说有一驾马车在西沙城的东来客栈,你要是跑慢了那个脾气暴躁的马夫就走了。”
阳光转身就跑,跑了好久,等出了那片森林心有余悸的回头瞅了一眼,那杀人只用一招的老张头没有出现才松了一口气。
感觉还是不保险阳光又开始跑,喃喃道:“墨香,我今天见到了一个死人,而且我感觉自己快要死的那一瞬间。”
阳光有些失落的说道:“我想到的并不是你而是先生,我要是真死了谁帮他洗衣服做饭啊,他那么懒还没钱,那腌臜大叔还整天去蹭吃蹭喝,偏偏先生还打肿脸充胖子,真死愁死人了。”
老张头直接将那尸体的衣服全部扒下,弄得夏侯若封以为这变态老头是不是要干那更变态的事,正犹豫是不是要躲得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只听老张头指着那少年的大腿根部一个蜘蛛纹身说道:“哼,果然是个小山蛛。”
说完回头对左乙丙说道:“咱们还以为隐蔽的挺好,实际上要不是这位写信的先生,我们早就被蛛网抓到了。”
左乙丙眯着眼睛问道:“他叫什么我总可以知道吧。”
老张头答道:“应该叫牛耳。”
左乙丙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老张头看了摩拳擦掌的夏侯若封一眼:“走吧,咱们入剑州。”
······
上了盆地,一条土路直通关卡,路上寥寥几伙行人看装扮也都是来自楼兰州那里的,其中一行三人穿着夸张的黑色袍子,黄色头发、鹰钩鼻、身材异常高大,老张头见多识广说道:“这是极西的古色人,楼兰州还要往西几千里。”
夏侯若封好奇的看着他们问道:“楼兰还往西?他们那么远跑过来干嘛。”
老张头答道:“传教,行了小子别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了,要被笑话的,进了前面的霜门关有的是你看的,十五年前老夫曾见过十几个通体乌黑的人,说是来自什么桑海帝国,那女人的衣服专门把RU房漏出来,说是他们那里的习俗。”
夏侯若封更加好奇遥遥望去,关卡前面两旁都是卖吃食的小棚子,那关卡门楼上的甬道上隐约可以看见几个站岗的士兵。
三人渐渐走近夏侯若封不由得哑然一笑,城头上的三个人哪里是什么站岗的士兵,三个上半身没穿衣服的精装汉子坐在城垛上一边喝酒一边扫视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这三人身上纹满了畸形古怪的花纹,最中间一个扎着长辫子的男子看了一眼新来的几伙人,眼睛在三个古色人那里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喝酒去了。
两边的小棚子大多是些吃食,也无非是些包子、馅饼、炸糕之类的,两边的小老板热情异常,老张头三人嫌外面太过吵闹,慢慢走到了霜门关门楼下一个卖牛肉饼的摊子,那老板娘一看就是泼妇正掐着腰指着鼻子骂自己的男人。
“你说你个窝囊废能干什么,你也就是下面多了那个玩意,不然你连个娘们都不如,早先在最前面卖烙饼,生意好好的就莫名其妙的就把摊子让给了死鬼赵老四的媳妇,后来又说不能和那个老酒鬼钱老头子抢生意,不做烙饼去学什么劳什子牛肉饼,这下可好半天不见来个吃饭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爹当年拦着我嫁给你就是怕你没个养家的手艺,还是个外来户,我怎么鬼迷心窍就跟了你这个窝囊玩意。”
那中年汉子有些不好意思轻声的说道:“娶妻娶妻忍饿挨饥。”
那悍妇听见更加生气,一把夺过汉子手里那根又粗又大的擀面杖,论起来想照着头打又有些舍不得,半途改变方向照着汉子的屁股打了过去。
“我爹当年就说你这个名字起得就不好,梅乾,可不就是没钱么,怨我瞎了狗眼跟了你这个没用的汉子,隔壁的王老三追了我多长时间又是买水粉又是买发钗的,人家卖牛肉面卖发达了,媳妇整天穿金戴银的在我面前嘚瑟,你说那个泼妇哪里比得上我,我这是什么命啊。”
中年人沉吟半响才喃喃说道:“那赵老四是我在这里唯一的好朋友,他病死留下孤儿寡母我不能不管不是?我刚来霜门关时候饿的前胸贴后背,要不是那个酒鬼钱老爷子施舍我两顿饭,我早就饿死了,人再穷总要讲点情分不是?这名字是家里给取的名字,不好听明儿咱就该,改成梅穷你看中不?”
女子破涕为笑,骂道:“你就一辈子那破命,老娘只能跟着你受穷,就你仗义,就你仁义,对着老娘嘚嘚嘚一顿大道理,有本事冲外面使去啊。”
正吵闹间,一个浑身淤泥打着赤脚的七八岁孩童,手里拿着一个破风车蹦蹦跳跳的从内城出来,看见这场景说道:“娘,你又欺负爹了。”
那女子看见刚做半年的粗布衫让儿子给摔破了一个小洞,不由得更加火起。
一把扭住自己儿子的耳朵一边骂道:“又上哪浪疯圈去了?那两只老母鸡下的蛋一家人都不舍得吃,攒了多少日子才给你换这一身衣服,你弄坏了到明年年去私塾,你就光屁股去吧。”
对穷人的孩子来说,穿了半年的粗布衣确实算是新衣服。
女人揪着儿子的耳朵往霜门关里去,那汉子在后面心疼的喊道:“孩他娘,轻点扭。”
那孩子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回头对自己的爹做了个鬼脸。
等那娘两走远汉子才舒了一口气,看见站在摊子面前的老张头三人微微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旁边卖板面的老板打趣道:“梅乾,整个霜门关谁不知道你怕老婆,这会儿怎么不好意思了。”
梅乾叹口气说道:“不是为了怕老婆不好意思,是因为没让牛儿和他娘过上好日子而惭愧啊。”
“老板来二十个肉饼。”
夏侯若封豪气的喊了一声,汉子一听来了大买卖也来了精神赶紧招呼道:“肉饼十五文一个,面汤不要钱管够。”
夏侯若封点点头又指了指左乙丙,霸气的说道:“我没钱,他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