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冀北客栈,后院,道莲所在客房中。
日上三竿,窗外人声犬吠,鸡鸣鸟叫,好不热闹。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不厌其烦的在道莲客房门口响起,每一次节奏都十分均匀,显露出了惊人的耐心。
道莲蒙着被子,双手抱头,实在忍受不住了,大喊道“。。。谁啊!”
“小莲~!我是呀~!”静怡的声音在外面想起。
道莲一股脑从床上爬起来,拉开门栓,又迅速的钻回被子里。
“小莲~!巳时了都,快起来了呀!”静怡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昨夜熬夜的迹象。
被子里传出瓮声瓮气的,拖长了的声音:“我的活菩萨啊,您就饶了我吧,让我再睡一会,就一小会,一会我就起来。”
静怡看着那裹着被子的一团,叹了口气,忽然眼睛一亮道:“你饿了吧,我去叫小二给你煮碗面端来。”说罢便一路小跑带过门出去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良久,道莲掀开被子,双目无神的望着一缕缕斜光透进,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漂浮,仿若梦幻一般。
“啊~~~让我死在床上吧。”道莲双眼两眼发黑,脑子发懵。
在静怡的注视下吃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牛肉面,道莲一抹额头汗水,畅快的伸了个懒腰:“啊~~~!万能的面条啊,感觉复活了!”
静怡笑眯眯的把碗筷收了回去,然后道:“那我们今天就出发吧!”
道莲点了点头:“我先去找你师姐说一声去。”
众尼屋内,静安半坐在床上,两只手被夹板裹住吊在了胸前,较之昨日,面色略好一些。
道莲门口轻轻敲了敲,走了进去,搬了个小凳子靠床坐着:“师傅,今天感觉怎么样?”
静安看了他一眼:“昨夜上半夜疼痛难以入眠,倒是下半夜恍惚睡了一会,今早感觉就不那么疼了。”
道莲听到那上半夜,心中一跳,只怕静怡昨夜跑自己房间聊一晚上的事情静安已经知道了的,眉头暗蹙,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应付道:“看师傅气色,便知小仓山内功精妙,真是令人羡慕。”
静安忽然沉默了一下:“可惜贫尼只学到皮毛而已,否则也不会被人一脚踹断双臂了,倒是静怡昨夜出去了一晚上,天亮才回来,少侠可否知晓?”
道莲微微苦笑:“实不相瞒,静怡昨夜确实在在下屋内,她来求我说让我同她去京都,想来她应该给您说过吧,后来两个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一夜过去了。”
静安眉头紧蹙,有些歉然道:“静怡虽聪慧,却不谙世事,她到底是小仓山为尼,此举略有不妥。不过进京之事,给少侠添麻烦了,麻烦少侠一路多方照顾。”她说着,忽然对远处坐着的一个小尼姑喊道:“静云,将我们的金叶子留下一张,其他都交与少侠。”然而转过头来,歉然道:“静怡不谙世事,这些银钱,本来是准备打点官员试推佛法,今都交与少侠,以。。。”静安忽见道莲眉头越走越紧,心中一跳,连忙道:“少侠千万莫误会了,这不过是鄙寺一点诚意。。。”
道莲摇了摇头:“顺便而已,不用的。如若再无他事,那在下与静怡准备即刻出发了。”
静安摇头一叹,让静云收回银钱,望着道莲那明净的双眼,犹豫了很久,轻轻道:“静怡懵懂无知,还望少侠照顾了。”
道莲两人一路乘马疾驰,向南而去,不出三日,已至冀安山下,一路官道却是越来越崎岖。
进山之后,更是曲折盘旋,道路渐窄,两畔青山时合时散,最窄之处仅能容一马独行,山间怪石嶙峋,苍松倒挂,时而寒鸦阵阵,阴风迭起。此处便是冀安山里的一线天。
此山此谷,正是冀州最南之地,亦是南人拒北之要道,山谷尽头,便是“万仞山上孤城闭,一关云梦拒金南”的云梦关。
若从上空俯瞰,冀安山一脉如一条铁灰色的带子,将冀州以南接壤桐青二州之处,拦了个严严实实。而云梦关,便是连接桐冀两地唯一的城池了。
空山寂寂,了无人烟,寒鸦伴秋风聒噪中,忽然一缕琴声入耳。道莲静怡二人放慢马速,对视一眼,均露出好奇的神色。
一线天中,几经转折,渐渐开朗,而琴声也渐渐明了。道莲循声仰头探索,只见一处青岩之上,独坐着一容貌绝美的紫衣女子,一柄七弦正横陈膝间,双手搁在琴上,欲抚而未抚。
身侧两位男子,低眉垂首,青衣短褐作仆人打扮。
那女子一手指肚压弦,另一只手,指甲上略涂了些樱桃红色的凤仙花汁,轻轻从淡紫云袖里探出,正欲拨弄,忽然顿止。
然而琴声虽未出,纤纤十指已将这青山风流掩尽。道莲骑马缓行,路过岩下,略一抬头,二人目光正好相遇。
那女子微微一笑,按下琴弦,起身下了青石来到二人身畔,轻轻一福问道:“小女子林红棉,不知来者,可是道莲公子?”
道莲愣了一愣,连忙下马,一抱拳笑道:“在下道莲,却未曾见过姑娘?”
林红棉抿了抿嘴,笑道:“听罗将军所言,那怨灵是被您所收服,而您又即将南下,今感激公子对冀州百姓恩德,特来此地相侯,略备薄酒,聊以送别。”
道莲笑道:“听闻冀州知府也姓林,不知与姑娘同宗否?”说罢也不客气,对静怡招了招手,两人便一同上了青岩,林红棉跟在身后,轻轻笑道:“林晚南正是家父,不过他因边务繁忙,着实抽不开身,小女子也对公子十分好奇,所以就特地替父前来了。打扰公子旅途,实在抱歉。”
道莲摇头苦笑:“深山路远,腹中正饥。姑娘盛意,在下真是无法拒绝啊。”
青石之上,白绸铺地。一张红木矮几,两箱食盒在上。仆人打开食盒,将里面用具一一呈上。
先是三只云纹角杯,然而是红玉筷枕三枚,又搁上了雪白的象牙筷子。一件绘着松下抚琴图的青花酒壶,大概是这桌上最普通的了。
接着菜一叠一叠的呈了上来,小小四碟,道莲却是一样也未认出来。不过这初冬时节,竟然冒着淡淡热气,倒是让人十指大动。
林红棉朝二人作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跪坐在一边,轻声道:“都是小女子自己做的,还不知和不和公子胃口。”
道莲二人另一边坐下,林红棉手扶云袖,先持替道莲斟上一杯,然而问道:“这位姑娘呢?”
却说道莲二人一路向南,为了掩人耳目,给静怡换了僧袍,带上帽子,倒也看不出是庙里出来的小尼姑了。
静怡连忙摆手:“我不喝酒,而且我只吃素的,不过你这菜,我好像一样也没见过呀。”
林红棉微微一笑,移开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然后指向其中一盘道:“这个是今年秋天刚出来的松蕈,味道很新鲜,配上特质的豆腐用柏芽慢煨,姑娘试试如何?”
静怡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夹了一筷送到嘴里,接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沉醉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转头望向道莲,十分欣喜的道:“好吃极了,小莲你快尝尝!”
道莲苦笑着夹了一筷子豆腐,只觉入口下鲜香软嫩,仿若鱼肉,却又带着淡淡的松香,忍不住赞道:“林姑娘真是好手艺啊!”
接着感激的一举酒杯对林红棉道:“承蒙款待,敬姑娘一杯。”一仰头,一饮而尽。
林红棉嫣然一笑,执杯在手,正欲饮时,身旁随从站了出来,轻轻道:“小姐?”
林红棉摇了摇头,一口饮尽,接着埋头猛烈的咳嗽起来,再扬起脸时,满脸酡红。见道莲正一脸歉然的望着自己,摇头微笑道:“公子勿怪,红棉过去从未饮酒,有些不适应。”
道莲苦笑道:“是在下考虑不周,姑娘请莫再饮了。”
林红棉满脸酡红,笑而不语。静怡埋头对着另一盘素菜发起了攻势。
夕阳西下,渡鸦横飞,三人席地而坐,吃酒谈笑,二随从分立林红棉左右两侧,一动不动,雕像也似。
“公子这般年轻,竟能降伏那罗睺附身的刘行三,真是令红棉佩服,早闻南方道门兴盛,却不知道公子是出自何脉呢?”林红棉正给静怡夹菜,仿佛忽然想起,望向道莲问道。
道莲目光无意间掠过林红棉腰身,忽然见她衣带上系着一串五颜六色的玉质小铃铛,略觉奇异,打量了一下,听到林红棉问询,回过神来道:“小门小派,难登大雅之堂啊,罗睺一事,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
林红棉不以为意,又问道:“公子过谦了,却不知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道莲神情有些发苦:“前路茫茫,且行且看吧。”
林红棉忽然端起酒杯,对道莲一敬,郑重道:“虽不知公子经历了什么,可是,公子的本事红棉心知肚明。将来若有心一番作为,尽管来冀州城内找红棉,红棉时刻恭候。”
道莲抬头,默默凝视这那个在夕阳下举杯的身影,笑了笑,平静的道:“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