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楚荆的宿舍到经常上课的教学楼,一路曲曲折折,途中要经过一段笔直的大道。道路两旁种着整齐的梧桐树。此时这两排绿色的模特长势茂盛,两边枝桠相错,形成一道拱形的门。放眼向前望去,若不是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伺机而下,当真如同置身于一条绿色的隧道。于是,热恋的情侣、亲密的朋友、远道的游人,反正总会有人在这条路上摆着各种姿势,把自己也印在这幅画中。就算是孑然而行的过客也忍不住举起手机,来一个文艺的自拍。
楚荆也喜欢这条路,但对路旁的梧桐树却颇有微词。这种树有一个特点,就是头年的果实会在下一年春来回暖时散开而随风飘落。每年一到这个季节,这条路必是漫天棕褐色的飞絮。“乱絮渐入迷人眼”就是最生动真实的写照。不过它们不光“迷人眼”,还“迷人鼻”、“迷人口”。这都是小问题了,最让楚荆心烦的是这些飞舞的妖孽还会让人过敏,自己恰恰就是对它过敏的人群之一。这不,昨晚上因为没有带任何防护措施从那条路走了一遭,今早起来便觉得面部发痒。拿镜子一照,不光是面颊上,连额头上都起了笔尖大小的红疙瘩。楚荆对着镜子长叹一声,陆淼就凑过来一看,安慰道:“嗯,比大一时好多了。不怕,明年就有抗体了。”
为什么这个地方这么爱种梧桐树?就算种不了榕树也可以种香樟、玉兰什么的呀。楚荆又一次抱怨着,再照照镜子。看样子没个三五天是好不了的了。正苦着脸时手机响了。楚荆一看是胡闵清,便赶紧接了。
胡闵清是石勂谦现在的研究生。楚荆在旁听石勂谦的课程期间,也别有用心地发展了与石勂谦有关的人脉,所以一个多学期下来她早已和石勂谦的几个学生都认识了,彼此也留了联系方式。听说石勂谦还兼任某个期刊的副主编(执行主编),事比较多,所以他是配了一名学生助理的,胡闵清就是他的助理。
此时胡闵清打电话告诉楚荆,石老师有要事找她,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
楚荆一听是石勂谦找自己,忙说上午待会还有课,下午就有时间。便和胡闵清约好下午去找石勂谦。
放下电话,陆淼问道:“怎么,你还要出去见人了?”说着指了指楚荆的脸。楚荆这才又想起来自己芝麻烧饼般的脸,可是刚刚答应胡闵清就等于答应石勂谦,不能反悔了。此时她只能捶头抓狂,哭笑不得。
下午,楚荆便带着墨镜,捂着口罩,按照胡闵清说的地址去找石勂谦。
石勂谦的办公室在学校东区的社科基金大厦。从大楼正门进去,从中间的楼梯直上到五楼就是语言研究所(当然也可以坐电梯)。走廊安静异常,要不是看到门上方透出光亮来,真的很难相信整层楼居然有人在里面学习、研究。在这几乎封闭的安静的楼层里,楚荆感到自己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不禁自觉放缓了步伐。按照胡闵清说的整栋楼只有两个办公室的门是开的,楚荆向左拐去,果然看到一个房门大开的办公室,仔细一看是研究生培养办公室。再继续向前走,便看见一个大门虚掩的办公室,抬头一看,上面挂着“《语言前沿通讯》编辑室”的门牌。
正是这里了。楚荆敲了敲门,一个女生的声音答道请进。楚荆便走进去了。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复式办公室,共有三小间,左手边一间的门是关的,最外面一间只是放了一个方形茶几和一张黑色皮质沙发,沙发靠门的这头摆了一个花架,一盆文竹正在那里茁壮生长。剩下的就只是整排整排的靠墙的的书柜,上面摆满了书。里面还有一间办公室,门是开的。楚荆便走进去。
胡闵清在里面,楚荆打过招呼后问石老师在哪里。胡闵清指了指旁边的办公室说:“在里面,你去敲门就行了。”又忍不住问,“你的脸怎么了?”
楚荆苦笑道:“没事,只是过敏而已。”就去敲了敲石勂谦的门。得到请进的允许后,便轻轻走进去问:“石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石勂谦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说:“是关于你上次给我看的那篇文章的事。不好意思,中间去外地开会耽搁了一段时间。”
楚荆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在看《现代汉语》时遇到一个不怎么清楚的问题,就课后去请教了石勂谦。石勂谦一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让她找另外版本的《现代汉语》看看,再想想。楚荆按照石勂谦的要求做了,对比参照之后果然大有所悟,便写了一篇名为《不同版本〈现代汉语〉词类划分的比较与评述》的随笔论文。上次听课后便把给这篇小论文给石勂谦看,说请他指点指点。石勂谦收下了,说尽快给答复。事情过去快十天了,楚荆心中虽然也记挂着这事,但已经料想石勂谦是事情太多忘了,没想到他今天会特地为了这件事把自己叫到办公室,而且态度如此谦和。
“没有耽误,我不急的。”楚荆笑着说。
“你的论文我看了,看的出来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不过也存在一些问题。”接着石勂谦就论文的问题一一向楚荆讲解了一遍。楚荆一边点头听着石勂谦说,一边惊叹他对自己的论文结构和内容如此熟悉。最后石勂谦说道,“你回去按照我说的再修改修改,然后再发给我。看看最后能不能发表。”
“发表!”楚荆一声惊讶。
“怎么?”石勂谦笑道,“哦,可能是习惯了吧,每次学生给我看论文时,我总是默认为他是想发表的。你是不想发表吗?”
“不是,当然想发表。”楚荆欣喜地说,“只是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快,这次就能发表了。谢谢石老师。”
石勂谦笑了笑,把论文原稿递过去。楚荆接过一看,上面用红笔做了诸多批注,包括两个改正的错别字和一句需要重新表述的句子。原先黑白分明的纸上变得横线、圆圈、波浪线标记分明,旁边的批注字迹潇洒而俊秀。楚荆不禁感叹道:“哎呀,石老师您的字好漂亮啊!”又看到稿件的右上方还写了一个邮箱地址便问,“这是什么邮箱?”
“我的私人邮箱,你改好后就发到这个邮箱,记得标上自己的名字。”
楚荆点点头,又问道:“那老师我的论文能在哪里发表呢,是您主编的这个《语言前言通讯》吗?”
石勂谦笑着摇摇头答道:“恐怕现在还不行。这是核心期刊,而且原则上也不收录三千字以下的论文,不过你可以加油,争取下次写得更好。”
核心期刊?楚荆听了在心里暗叹自己无知,就哦了一声,谢过石勂谦便走了。
回来之后,她按照石勂谦的批注改起了自己的文章,当晚就给石勂谦发了过去。再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便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楚荆惺着眼睛习惯性的打开手机QQ,便看到邮箱里的来件提醒,正是石勂谦的回信。她赶紧下床打开电脑,查看文件。文件中除了几条新的修改意见之外,还附了一家杂志的投稿邮箱。楚荆修改过后,便按照石勂谦的给的投稿邮箱投递过去。一切妥当的之后,就剩等待了。
不到两个月楚荆就收到了杂志社寄过来的样刊,她便兴冲冲地拿着跑到石勂谦的办公室,欢快地告知石勂谦:“石老师,我的论文发表了。”
“哦?这么快?”石勂谦有些疑惑,拿过样刊一看,不禁蹙了眉头。“这是什么杂志?不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吧。”
石勂谦的蹙眉一闪而过,但没从楚荆的眼皮底下闪过。原来楚荆按照石勂谦给的邮箱投稿过后,次日便收到杂志社的回信说,稿件已经收到,审稿期为六个月,请耐心等待。楚荆心中约摸着六个月也太长了,要是早点发表就能早点有理由来找石勂谦了呀。她依稀记起胡闵清提过的研究生们有一些常用的发论文渠道,想着找她问问。胡闵清也没有问明具体情况就帮她收罗了好几个小杂志和报刊的邮箱。楚荆粗略了解情况后,选了个审稿时间最短的将文章投过去。没想到此时石勂谦神色如此凝重地询问,楚荆便万分心虚地答道:“不是了,这是我自己找的。因为之前您推荐的那个审稿期太长了,要六个月呢,我,我……”楚荆没有说下了,她不想让石勂谦认为自己只是在找借口。
石勂谦听了,沉默了一会。楚荆不知道,石勂谦向她推荐的那个期刊虽然不是核心期刊,但起码也是个省级优秀期刊。而现在拿在手里的那本杂志,石勂谦一看这个没有见过的刊名,便能大致猜到其来头。
“嗯,我觉得年轻人有点功利心也是上进的表现。”最后石勂谦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楚荆听了这话,如同寒冬被一盆冷水灌顶,水还未流到脚下,就在心口处结了冰。那种感觉是尴尬,是委屈,是失落,是期待中的彩色糖果变成一把黑乎乎的炭。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头尽力低下去,希望低到此时坐在那里石勂谦能看不见自己的脸。
石勂谦见状,知道她听出了自己的弦外之音,又觉得自己的话似乎重了一些,就转移了话题问道:“最近复习得怎么样,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楚荊摇摇头,笑笑答道:“还好,目前还没有什么困难,石老师您教的方法很管用耶。”
石勂谦便说了一些勉励之词,又叮嘱她千万不要因为跨专业考研而将自己本专业的知识就此丢弃,以免出现挂科和毕业困难的尴尬。楚荆自然是一一点头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