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夕霞,红彤彤的如同火一般,热烈而浓情。明净澈蓝的天空已经染成了一片浓烈的火红,向晚的微风拂过,灿金的夕阳一寸一寸地往下坠。
阮兮舒了一口气,抬手抹下了满头满面的冷汗。
“姐姐,醒啦?”
她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阮祺正慵懒地倚在门边,手中端着一碗黑糊糊的汤药,笑吟吟地望着她。不知怎的,阮兮就觉得妹妹的笑容中带着几分促狭。
她眨了眨眼:“嗯。”
阮祺便端着汤药,笑着走上前。走到她床边,便施施然坐下,似乎漫不经心地道:“姐姐又睡了几个时辰。方才下午的时候,外头传来消息,你救回来的那位公子,醒了。”
阮兮浑身一绷,面上却云淡风轻:“嗯。”
不知怎的,听见“那位公子”的消息,她总就感觉全身的神经都被挑起了一般。
阮祺把她的表现尽收眼底,不由坏坏地笑了笑,却没有像阮兮刚醒来那会儿一般取笑她,只是把那碗汤药端到了阮兮面前:“姐姐,喝吧。”
阮兮皱着眉看着那碗汤药。那碗汤药黑糊糊的,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气味,并不能说很好闻,却也并没有很难以接受,却是跟以往喝的那些药有些不同。
不过想来,祺儿该不会害她才是。可能是今日镇上药铺里头又进了些新药吧?
阮兮这样想着,便伸手接过那碗汤药,皱着眉,一股脑儿喝了下去。
竟是一点儿停顿的缝隙也不留有,只为了逃开那种中药特有的苦涩的味儿。
阮兮从小到大都特别讨厌汤药的气味儿,可是天不遂人愿,阮兮又从小到大都是个病弱的身体。总是隔上半月便生些小病小痛,偏生又不是什么重病,可一碗汤药灌下去是免不得的。
她才喝完,便见阮祺的面上露出了诡异的笑意。
阮兮心中突然升起些不妙的预感……
“姐,你方才喝的那碗药……是那位公子给你熬的哦……”
什么意思?
“姐,那位公子醒来后,知道是你救了他的性命,他心中,可感激得很!再听你是为了救他腿伤发作,他就领着我们到山上去,采了种我们都没见过的药,据说那药,效用可好呢!”
那位公子说,那种药治伤最是好用。所以,阮祺就给阮兮端来了这样一碗“新药”……
阮兮看着阮祺眼底促狭的坏笑,心中羞恼不已。
“这、这有什么好笑?那位公子感激我,才给了我这些药,怎么,怎么你倒这样笑着……”
阮祺闻言,就收了面上的笑,只是眼底依旧难掩笑意:“是,那位公子就只是感念你的救命之恩罢了……那,姐姐,你要不要考虑,再赠点回礼,报答他赠药之恩哪?”
原本阮兮就是救了那位神秘的男子,他现在给她一些药也不是不该。而若她再给些回礼,礼数上也没有不合。只是给阮祺这丫头说出来,怎么气氛就这样怪异!
见阮兮的神色愈发古怪,阮祺连忙敛了笑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啦,你先休息一下,据说待会儿那位公子……要过来,当面谢谢你救命之恩呢。”
“……”
没等阮兮说话,阮祺便迅速地从门边溜走了。
“这丫头!”
不过,那位公子要来么?
她竟该死地有些期待。
回想起那日在林子中看到的少年,一身鲜血淋漓,面上沾满了血污,却半点不辱他绝世风华。
她这样想着想着,慢慢地感到昏昏沉沉,便也不想这些,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待她醒来时,夕阳已经躲到层层青山后。月已上梢头,在村子中洒下一片洁白的清辉。
“姐?”
阮祺突然跑进来,笑着拉住阮兮的手。
阮兮瞥了一眼阮祺,下意识地就看向了阮祺的身后。
这一看,还真的没有让她失望。
“……你?”
阮兮惊诧地直起身子,呆怔地看着阮祺身后的少年。
而那少年看见阮兮的一瞬间,眼眸里突然划过千百种复杂的情绪。震惊、诧异、失而复得的喜悦,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的心开始一寸寸地收紧。但是看着面前那女子眼底的惊艳和迷茫,他面上不由再次露出苦笑。
他曾经亲眼看着她从他面前坠下去……那具尸体……血肉模糊……怎么会再看得见?
长得像些罢了吧……
他深深地看着阮兮,慢慢地开了口。他的声音磁性而温柔,一双漆黑瞳仁的双眼如同漩涡一般,柔和又暗藏锐气:“姑娘,你,可是忘记在下了?那日在林子中,便是姑娘,救了在下一命。”
他眼底的光芒晦暗不明:“即便姑娘忘记了在下,在下也断断不敢忘记了姑娘的救命之恩。”
阮兮呆呆地看着那美得天怒人怨的男子,眼底难掩惊艳的光芒。
那一日在林子中见到他时,他浑身上下沾满了血污,他的脸,阮兮也没有真正看清楚。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一瞬间,他睁开眼眸的一瞬间,那双眼睛灿若星辉,是她从未见过的耀眼动人。
如今,那少年换上了一身村里男子穿的衣服。虽是粗布麻衣,不比那男子之前穿的锦袍那般华贵,可是让他穿着,却丝毫不会埋没了他的贵气,反而使他与这村子里的粗汉子们一比,便如同鹤立鸡群一般。
阮兮看着看着,愈发移不开视线。
阮祺见她只是呆呆地望着人家不说话,不由促狭地坏笑,赶忙上前轻轻地碰了碰阮兮的胳膊,示意她赶快回答。
阮兮这才回过神来:“啊……啊,怎么会,我没有忘记你啊。只是看见你……你的气度与我们这村子里的其他人比,似乎很是不同的,我心里有些惊讶而已。”
她说话倒是没有像那男子一般的有礼。原本她与阮祺两姐妹,在村子里就是出了名的调皮。她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阮祺更是泼辣张扬,都不是什么温柔贤淑的性子,偏生这一对顽皮的姐妹花还多的是人追捧着。
毕竟村子里的女子中,阮兮和阮祺相貌是最好的。
“哦?”
那少年挑一挑眉,“在姑娘眼里,我就像那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
阮兮怔了怔,倒不知如何回话。转头看阮祺,却见阮祺早已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这丫头,怎么竟跑出去了!让她跟这个人,独处一室……
阮兮只得轻声答道:“我不知道公子是何人,但是公子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人吧。”
语气带些笃定,那少年不由得笑了一笑。
“姑娘聪慧,在下佩服。”
阮兮怔了怔,这便是承认了?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答话,那温醇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姑娘芳名?”
阮兮听见这个问题,不知为何就怔住了。
“姑娘?”
见她怔怔地呆着不回答,那男子眼底划过一丝流光,接着开口轻唤:“姑娘可是不愿告知在下?在下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心中感激姑娘,也不愿一口一个“姑娘”地叫着极是绕口,故而有此一问。”
阮兮心中有些奇怪的念头。
她开口答道:“并没有……我叫阮兮。”
原本想要解释的,解释她并不是有意不告知他。只是想着想着,她又为什么要就此事而向他解释呢?不由得住了嘴,没有说原本想要说的话。她原本也不喜欢他叫她“姑娘”,听着别扭极了。
“阮兮……”
她听见男子那磁性的声音喃喃地念着。那声音该死地好听,她抬起头来,便看见男子沉吟的神色,眼底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光。
“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她想不明白男子此刻神情的纠结,但却对他的名字很是好奇。
“嗯?”
男子低下头来,看见阮兮神色中的好奇。
他挑了挑眉,便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你可记住在下的名字了,我叫洛卿宜。”
洛卿宜?
好好听的名字。
阮兮抬起头,接着道:“那你也不要一口一个在下了嘛。我听着,很别扭的。”
“嗯?”
洛卿宜怔了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这笑与方才的笑又有不同。方才那笑,似乎很是带了几分逗趣和玩味。而此刻这笑容,却是真正爽朗真实的笑,让天地为之失色。他站在窗子前,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脸上,照耀着他眼角处的那一片血红的痕迹,无意间便透露出几分妖异的美。令人愈发地移不开视线。原本透过窗子看见的星星,是那样的明亮耀眼,如今与洛卿宜相映衬,竟是星光也显了几分黯淡。
阮兮从未想过,一个男子,笑起来也可以这般好看。
她怔怔地看着洛卿宜,不知该做何反应。
洛卿宜止住笑时,便看到阮兮满脸的茫然,眼底是惊艳,似乎对他方才那笑,很是迷醉了。
他莫名地就感到有几分骄傲的满意。
以往碰见的那些女子……都是温顺而柔和的,哪里会像眼前这丫头一般,在他面前随意地变幻着神色,还敢对着他,露出这般痴迷的神色来。虽这村子里的其他人不知他的身份,也都没有拘谨,都像是待平常人一般。可是像眼前小丫头一般,活泼而带着丝丝拘束的可爱,令他看着,便觉得有趣不已。
似乎,他与遥儿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是这样的模样。活泼俏皮,面对他不感到恐惧,却又有着丝丝的谨慎和忐忑。他那一刻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一直守护着这个纯洁美好的小丫头。
也许那个时候的他还小,所以他因为那小女孩并不因为他的身份而格外恭维他,那一份真实,而轻易地许了诺言。长大后,他再不轻易信人,却也许是因为习惯了,无法离开她。
他是在保护她,也是在依赖她。
但是如今……
他看着跟他离得很近很近的少女。
回忆起自己方才的想法,他眼底神色一凌。
没有人可以与他的遥儿相论。
他看着这女子,开口道:“小丫头,你在想什么?”
“啊?”
阮兮怔了怔,才回过神来。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空茫地看着洛卿宜,回想着方才洛卿宜说的话。
脸色“腾”地就红了起来:“你,你喊谁小丫头啊!”
“不让喊小丫头?”
洛卿宜看着她,就笑了起来:“先前我早就在村中打听。你如今已经十七岁了,而我如今二十一岁。那我不喊你小丫头,该喊什么才好?”
明明十七和二十一也没有差很多好不好?
阮兮也不知如何回话,便涨红了脸,张了几次口,也不知道该怎样反驳才好。
最终,还是声音低低地开了口:“那……那,那你喊我,喊我的名字,不,不就好了。”
她原本不是想要让一个陌生男子喊她名字的啊!可是,可是,她都十七岁了,若还被人唤“小丫头”,像什么话?说出去,定要令人取笑了!
可是想想,除了她的名字,她又该让人喊什么?
原本她的意思是,让洛卿宜喊她阮兮。却见洛卿宜笑盈盈地看着她,轻声唤道:“好,阮阮。”
“砰”!
阮兮一怔,心突然就动了动。
阮,阮阮?
“喂!”
她生气地喊道。
喊,喊阮阮?他们相识也不过一个晚上,他现在就这样喊她……像什么话?
却见洛卿宜脸上挂着无辜的笑意:“是你先让我喊你名字,现在我是喊你名字的,你又不开心。又不让我喊你小丫头,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我……我是让你喊我阮兮,又不是让你,让你喊我阮阮!”
“阮兮喊着一样的绕口。”
洛卿宜一脸无辜地开口。
绕口?到底是哪里绕口了!
她红着脸,不知该如何反驳的当口,洛卿宜已经笑着开了口:“既然你已经不反驳了,想来是已经没有什么意见,那我以后便喊你阮阮了。”
阮兮脸再一红,突然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事。
她停了停。
方才洛卿宜说,他原先就在村里打听过,才知道了她的年龄。那既然如此,为何不顺带着把名字一并打听了,非要来找她问呢?
而且……再仔细想想,洛卿宜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呢。
可是她却无论怎样回忆,都想不起来。
阮兮皱了皱眉,也顾不上纠结称呼的事情。
她抬起头,神色中带着些探究地看着洛卿宜。
这个人,似乎很是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