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图用小玉的思路，来重新理解吴姐的行为。
如果一个人能置荣辱生死于度外而努力地生活，那么她一定有着更沉重的使命或者说有着更高远的目标。吴姐一定需要我的帮助，但是又怕我不堪重任，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考验我……是她把我的身份告诉给了虞夫人，迫使老爷在我和虞夫人之间做出选择？
在酒酣耳热之际，小红说要去煮点酸梅汤上来。
“怀玉妹妹，你一定想知道姐姐是谁吧？不错，我们非亲非故。不错，我做事是狠了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吴姐陷入到了深深的忧伤之中，小玉默默地拣着炭块添着炉火，让熊熊的火光把她的脸映得通红。
“昆仑玦，是我们的家传。几百年来，我们吴家一脉世世单传，就是为了守住昆仑玦的秘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无孔不入的衣锦卫还是找到了线索，将我们一家三代悉数杀尽……记得那天，我刚好七岁，也许是父亲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把昆仑玦拿了出来，交给了比我大十多岁的哥哥。父亲要大哥远走云南，然后又让一个老仆人带着我混出了山海关……今天，我一个人留在世上，就是为了要找到这枚稀世古玉。”
她独自斟着酒，杨起头一饮而尽，通红通红的双眼一直望着我。
“老爷是从我口里知道这枚玉的，又有谁不想把它占为已有呢？这枚古玉见证了多少贪婪和死亡，只有日魄月魂知道。真的，老爷没杀你，是你的福气。我呢？当然不会再去杀人，除非你自己想死。”
当时，我呆若木鸡，我从来没有听到人这样讲过话。
“当然，我们都会死，我们所能选择的只是怎样的一个死法。但是，这枚古玉还会流传下去……它是在我的手上，还是理所当然地挂在你的身上，并不重要。也许，我们都不明白这枚古玦的精髓，也不知道抱残守缺的道理，所以天下汹汹皆非祥兆。”
原来是这样？我想老爷没有杀我应该另有原因。
也许是他答应过英姐，也许是他另有雄心……记得我们在徐州时缴他看英姐的目光就有些异样。就象透明而纯粹的阳光，又象是一团能点燃世界的火。那天他冒死私纵红娘子，应该不是为了顾姨。店员带回来的一百两白银，也应该是他的馈赠。
“我知道，这枚古玉，一进这个院子就等于到了老爷的手里。我不知道，它的现世会给我们带来天清地宁？还是又一场春秋大梦即将粉墨登场……”
从吴姐幽深的瞳仁里，我仿佛又看到了铁马金戈与刀光剑影。
“你不该告诉老爷，真的不该……”
“真是傻妹妹，我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了吗？一切都没有两样！这枚玉不过是一种象征，它考验出的却是我们的品性。灾难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与玉无关！”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的悲伤袭上心头，渐渐升腾了起来，无边无际。
只有我的吴姐，依旧神色凝重，依旧洞穿世事，依旧忧天悲命地牵着我们去看遍人生的真相。
把酸梅汤端了上来，小红浅笑盈盈地为我们各自舀了一碗，轻重不一地调上了蜂糖。
她慢慢地直起上身，然后把手中的木盘收到胸前。她煮的酸梅汤很特别，有股野野的清香。
“这里面有椿芽汁？”吴姐好奇地看着小红：“你是沈子溪的后人？怪不得我们俩人这么投缘。”
“你知道我的祖父？”小红刚准备转身出去，有些吃惊地回过头来，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吴姐。
“你在汤里还加了一味中药，就我知道这是沈子溪老先生独创。十年前，我们有过个一次相逢小聚，老先生也曾煮过这样一道品春汤。”
小红默默地坐了下来，渴望吴姐把话继续说下去。也许，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祖父。
“哎，说来还真是话长，你祖父找我是为了昆仑玦。你可能还不知道，昆仑玦是一枚稀世古玉，曾经和你们的祖先血肉相连……老先生还给我讲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时代太久远，没有人能辨别真伪。不过，我是相信的。在乱世中，能让我还敬重的，就是你祖父的人品。”
“你能向我说说那个故事吗？”
“天快亮了，以后我会说的。今晚，我们就结为姐妹好吗？古人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今天，我们就以心起誓，以后我们四姐妹要同呼吸共患难！”
那天，在吴姐的主持下，我们大家换帖盟誓：“天为父，地为母，我们姊妹愿同心协力，共赴国难！”
“从今后，怀玉就是我的二妹，小玉就是我的三妹，小红就是我的四妹！”我看到吴姐虔诚地将香举过了头顶，先拜天，后拜了地。
这时，远远的天边透来了一抹亮色，我们没有察觉到所有的红烛都已经烧尽……
天地日流血，朝延谁请缨？济时敢爱死？寂寞壮心惊！
在那个东方欲晓的时刻，在那个腥风血雨的时代，我们一起想到了杜甫的千古诗句。
第二天，吴姐没有再坚持让我和小玉小红搬出后院。没有人打扰，我幸福地在床上躺到了下午。
感觉得到吴姐内心深处的挣扎，毕竟是我的父亲害得她家破人亡。她把我的身份告诉给了老爷，后来又透露给了虞夫人，其实已经置我于死地……昨天，她让大家结为姐妹，会不会又是一场阴谋？
门开了，小玉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了过来。她一样一样地把它们放到了我的床前，然后扶着我坐了起来。
“昨天，你为我去找过小红？”
“吴姐，正在为永历帝做事，我们应该帮她！”小玉答非所问地说着：“据说，以前你的英姐就策反过老爷。现在，吴姐希望能接着把这件事做成！老爷明明知道你的身份，但是并没有把你交给清庭，就说明他也在观察时局，也在等待时机。”
我明白了，小玉昨天对我的建议其实大有深意。说实话，我对这样的安排十分怀疑。我们不能因为他手里有势力，就抛开是非曲直加以利用。就算他良心未泯，也应该以端正其心术为目的……
英姐抛下我选择就义，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追逐她的爱情。也许，她希望用事实来告诉遒丰，什么是至真，什么是至情，什么又是至爱？
突然，我想起了玉荷园里的碧玉姐姐和黄婆婆。老爷应该已经没收了那里，她们已被定罪？
关于玉荷园的情况，吴姐也不清楚。她要我自己去问老爷，她还说最近几天老爷就会回来，而我应该做一些必要的准备。
我知道她所谓的准备是指什么，就是那天小红用一场秋千打断的那些安排……
“你让小红来教我好吗？”
看到我心有余悸的样子，她笑了起来……然后，竟一把抱着我，低声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