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从坠落的迷梦中醒来,老爷已经策马而去。
“如夫人醒了?”兰萱将一杯刚沏的茶端到了我的面前。她的脸还是红红的,话也有些模糊不清。
“是老爷要你这样叫的?”她默默地点了点头,看到我撑起身子,立即将一件薄薄的缎袄披在我的身上。
“夫人呢?”空荡荡的大厅让我很不习惯,我知道自己完全不配横躺在这里。
“老爷吩咐,以后你就住了这里。大厅里不方便,如夫人可以搬到侧室里去。”
兰萱用手指了右边的侧门:“老爷一早就让人把它收拾好了。”兰萱按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着……她意识到自己答出所问,突然改口说:“老爷回京复命去了,夫人也住在那里。”
“小姐呢?小姐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显然,这里只是老爷的一处外室。抓到这里的女人,不过是他的战利品。
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子女,都倒在了他的屠刀之下。他让我们苟活下来,或许就是为了再让我们多一份屈辱,再看一看我们无奈的挣扎,再玩味玩味我们无助的目光。
一种沏心透骨的悲伤,让我瑟瑟而栗。
“小姐跟着老爷走了,她这次跑过来,不过是想看一看传说中的江南。”
传说中的江南?兰萱的话,将我泪水一下就勾了出来。
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收拾起断脂零黛,拔长剑,倚天外。
“妹妹不要动,多休息一下。我叫伙房煮了一条鲫鱼,马上就端上来!”
昨天一身艳装的舞女,今天穿着一件浅花缎面旗袍,将婀娜多姿的身材尽展无余。
“虞夫人,你来了?”兰萱缓缓地退了半步,不露痕迹地为她让出了空间。
看来,老爷不在的时候,这里的大小事就由她作主。她一个人住在东厢房,另外封夫人和薛夫人合住在西厢房里。
小玉把鲫鱼汤端了上来,兰萱接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着我喝。
“上午把后院收拾干净,中午就搬过来。如果再毛手毛脚,我打断你的腿!”
听到虞夫人的话,小玉点着头退了出去。其实,小玉也是跟过老爷的人,只不过不讨老爷喜欢罢了。
那天的事,是因为她失手打断了小姐的玉钗……虞夫人和我闲聊了一阵,就带着兰萱走了。
第二天早上,吴姐把玉佩拿过来坐了坐,有意无意之间聊起了虞夫人。
以前,虞夫人在秦淮河上有些艳名。后来,又仗着老爷的宠爱,把一些故旧招了过来。兰萱一直是她的梳头师傅,冷嫂则是她鸨母的管家。
“怀玉妹妹,你千万不要来帮我,要小心提防别人的暗算。”
最后,吴姐附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道,然后向我要了些要洗的衣物,退了出去……
我看着她和小红抱着一大堆衣裤床单,走进了昨天关押过我的小院,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暗算还是来了,而且一击中的。准确说,这也不是暗算,而是置我于死地。
都知道,我是旧明的三公主了,关于我的身世也越传越神奇。老爷在戎马倥偬中折道这里,就是为了狎媟帝女……这样处心积虑的流言,足可以把所有的当事人打进地狱。一旦老爷知道了,他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交给清庭。
小玉告诉我,虞夫人将我们软禁了起来,一封秘信也已经送向了京城。
留下来的时间不多了。逃吧?守院的兵丁都是老爷的心腹。束手就擒?还不如悬梁自尽……生何为?死何宜?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芭蕉叶上几秋声!
欲哭不成还强笑,讳然无奈学忘情,误人枉自说聪明。
“夫人,你写的词?”小玉在我的书案上,插上了一枝绿梅,猛使我想起已是秋去冬来。
“不是!”我的诗词,都英姐教的。我察觉好象小玉知道这首小词的出处,于是又轻轻念出她的另一首诗:“乡国烽烟何处认?桥亭卜卦谁人识?三尺焦桐遗古调,一杯黄士埋忠穴……”
“收拾起断脂零黛,拔长剑,倚天外。也是她的文字?”
小玉的问题,完全出乎我的意外。她看到我点了点头,突然跪在了地上。
“夫人,奴婢斗胆犯死有话要说!夫人不能坐以待毙。”
我扶起小玉,平生出无限感慨。她的隐忍,绝不是屈服!吴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我该怎么做呢?”
立刻,我又陷入了深深的愁怅……决心是一回事,办法又是另一回事。
“夫人能不能想法送出一封信?让官府把虞夫人抓起来就好办了。这样一来,她炮制出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老爷回来,夫人就说是她在泄私报复。”
“官府凭什么抓她?”
“奴婢让哥哥狱中的难友堂上翻供,指认她也参加了犯上作乱。”
“这怎么行?无中生有的事经不起推敲!”
“奴婢手里面有一封她手写的旧信,可以证实这点。以前,她和复社的公子们过从甚密,证实这点并不困难。如今,洒血者已去,怎能让苟活者窃窃自喜?”
我不知道小玉是不是也相信了流言,也不知道她拚死相博的勇气到底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