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弼秋从来就很受女人欢迎,从高中就是,如今更甚。看着海边美女群中兴高采烈的他,赵晓平忽然想不起高中时期那个一脸阳光般笑脸的少年究竟长着怎样的眉眼了。那个时候他总在身边,不论何时何地,似乎只要她喊一声皮球,就会有个无比欢快的声音从身后或是身边传过来,然后就是他微笑着的脸。可是现在想起来居然只是阳光照射下的暗影,看不到完整的眼耳口鼻。就算是那样也很好啊,因为即便是他欢快的声音也可以让赵晓平当时动荡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每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都会有一个美丽又自私的愿望,那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可以相爱,还有一个温柔可靠的骑士可以相陪。至少当时的赵晓平就是那样,虽然她不能够清楚的表达自己的内心,但事实上她就是这样自私的坚守着。张明睿是她的白马王子,在任何时候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陈弼秋就是她的骑士忠贞不二陪伴左右。当然她敢这样想也敢这样做,一方面是骄傲又霸道的性格使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当时的她自信自己就是一个公主,名正言顺的公主。
可她不知道在众人的眼里,真正的公主不是像她那样不分场合的仗势欺人咄咄相逼,而是像任雪母女那样处处忍让善良坚强,于是灰姑娘把自己变成了毒辣的姐姐,连自己的父亲都引以为耻。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怎么能那么幼稚,那么天真,那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蛮横霸道,以为最好的防守就是不断的攻击,却生生的把自己所有的后路全都堵死,想着可以同归于尽却不知结果是螳臂当车。
“想什么呢?瓶子?”陈弼秋穿着泳裤,抱着冲浪板走过来,站在她面前,阳光刚好照在他的头顶,赵晓平抬头只看到他被刺眼的光线环绕下的鼻梁,然后眼泪流了出来……
陈弼秋没有动,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赵晓平哭,依旧是没有任何声响,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理由,只是流泪,看着自己眼泪就那么流下来……第一次的时候,陈弼秋近乎慌乱的绕着她转,就像囫囵吞下一个水煮蛋哽在喉咙口疼的他不敢停下来。离开的这些年里面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那张流泪的脸,渐渐的就不那么难受了,还以为自己可以面对了。可是如今看来不是那样,因为他的胸口再一次剧烈的疼起来……
……
漫长的沉默之后,陈弼秋开口,“记得当年你也是这样哭给我看,可把我急了个半死,李亚淑还以为是我把你怎么了,差点没当场要了我的命!”
赵晓平转过脸,看着他,“是吗?我不记得了。其实刚才我只是着急,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你居然想不起你原来的样子了,等你走近了却被阳光照得一片模糊,变得更加看不清楚了。你说我是怎么了?当年的你是我那么亲近的人可我却想不起你的样子,即使是你离开的这些年我居然也没怎么想起过你。”
“那你记得谁?”努力不让自己的失望表现出来,陈弼秋握紧了拳头。
“刚才我想起很多人,爸爸,妈妈,任雪的妈妈,任雪,张明睿,还有你。然后我发现除了你所有人的音容笑貌我都清清楚楚,可是你的却完全消失了。所以当你走过来的时候我忽然有些害怕,又愧又怕,还有些陌生……”
听她说到这里,陈弼秋忽然笑了,“李亚淑呢?你还记得她当初的样子吗?”
赵晓平再次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抬头,“很模糊了,我的脑子里只有她现在的样子。”
陈弼秋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她。这就是她心里的伤疤吗?那些她清楚记得的人,每一个都将她往绝望的边缘推了一把,所以她恨着他们却又无从发泄,于是把他们都装起来放在心里结成一个个刻骨铭心的疤,小心谨慎的不去触碰。久而久之她的心就装上了一层厚厚的壳,坚硬却又脆弱。可是为什么会忘记他和李亚淑的样子呢?
“你这样看着我的样子像是医生在观察他的病人。”赵晓平太熟悉这种眼神了,曾经无数次去疗养院看妈妈,每次医生看着妈妈的时候都是这个眼神。
“我想以朋友的身份帮你,瓶子,你需要帮助。”这也是他回国的主要目的。这些年李亚淑一直把赵晓平的情况清楚的告诉他,期间他回来三次可是每次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曾露面。最后一次他只待了几个小时回到学校就申请转学心理学,那个时候赵晓平大四,陈弼秋的金融管理学毕业论文已经完成了初稿。可是他还是不顾教授的反对从零开始研修心理学。那个时候他想到的是她背后一直拖着她的那个妈妈。他想做心理治疗师,可是这个要求很高,首先必须要有一个医学学位做基础。也就是说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两个学位才能踏足那个领域。为此他在国外的父母几乎是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然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年做这些事情是为什么,包括他第一个联系的人李亚淑。
“我一直没有问过你这些年在国外你是干什么的,你先告诉我……”他的话让赵晓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每个医生都是这么告诉她的,你妈妈需要帮助,我会尽可能的帮助她。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他们都说她的妈妈有神经病。可是她没有,她好好地一个人,陈弼秋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主修的是心理学。”看出她的警惕与防备,陈弼秋笑了,“看你吓的,我也不是还没拿到资格证么,想说把你当成白老鼠试试手,写上一篇论文,说不定就合格了。我保证不提名带姓,等我有了资格证,赚了钱少不了你的。不光是你,你们公司这帮人我都要研究,你别看我现在玩着,告诉你我这叫寓工作于娱乐。怎么样?刚才我那眼神,我的语气够专业吧?”
原来是这样,赵晓平白了他一眼,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差点被你吓死,还以为你把我当病人呢。”
“你确实有病啊!”陈弼秋笑着靠过来,手搭在赵晓平肩上,捏了捏她再一次僵硬的身板,“我告你,心里问题这种东西呢存在于每个人的潜意识里。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有,只是有的人表现的明显有的人控制的很好没有显现于人前。你们对于心里治疗了解的太少了,打个比方,有的人每天出门忘记锁门,还有的人明明锁了门却总忍不住要回去检查一下门是不是锁好了,这种典型的强迫症,也是病。随着现在社会的压力越来越大,人对情绪的掌控能力就会越来越弱,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你想想,每个人身上都有我能赚到的钱,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充满前途的光辉职业啊?所以,你得帮我,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也得牺牲一下。”感觉到她松弛下来,陈弼秋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还得慢慢来,不能挑到明面上解决。是不是应该找李亚淑商量一下呢?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的?住在我家,拿我当小白鼠?可是就我一个研究对象你的论文能全面吗?你可别说我身上有你想要研究的所有病症?你敢那样说我回去就把你卷铺盖扔出去!”一松一弛间赵晓平似乎忘记了方才的忧伤,看着旁边的陈弼秋不管他说的有多少真假掺杂,她都愿意去相信,因为他一定不会伤害自己。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的感觉真好,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关照的感觉真好。
“太高看你自己了吧,要是你真有那本事你早就成业界争相抢夺的标本了!我准备先找个糊口的工作,有口饭吃再搞研究。李亚淑说她老公的单位不错,找他说说兴许能成,咱再怎么说也是只海龟不是?”说着指着眼前欢脱的人群,“你看看你们单位这些人一个个病症多明显,多么具有代表性啊,看得我直流口水。可惜你们老板看不上我,不然在你们这里我才能真正得到我想要的。”
“你这话敢不敢站在那些美女中间大声说?”赵晓平一把将他推开,“什么人啊,拐着弯骂我们都是神经病呢这不是?”
“错!”陈弼秋再次靠过来,“我从头至尾都没有用神经病这个词汇,我一直说的是心理问题跟心理治疗。这个神经病跟我说的内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你听我跟你详详细细的说……”
“行了,陈教授。我们是出来玩的不是出来上课的,您就歇会吧,啊……”赵晓平觉得如果继续下去他们俩该在心理学领域内畅游一番了,对于这个东西她本能的有所排斥,如果不是陈弼秋,换做其他任何人或许她早就走开了。
“那我们说些别的,你觉得以我的实力,每个月底薪该在什么范围?”
“就你?一没工作经验,二没对口专业,三没资格证书,还实力?”赵晓平一脸的嫌弃,忽然看到方总经理的影子,“我给你找个专业结论。”于是她叫了一声方总。
听完她的解说,方总经理认真的看了一眼陈弼秋,“没有适合他的职位哪来的底薪?”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留下忍着笑的赵晓平跟一脸尴尬的陈弼秋。
“他这是打击报复有没有?”陈弼秋急的脸都红了。
“你还是认真想想自己能干什么吧。远处的和尚会念经那也得有人需要和尚是不是?先看清楚自己究竟是道士还是和尚再说。”说完也走了。她着急想要解释昨晚的酒后失言,这可是关系到将来的生存问题,看总经理刚才的样子应该没有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可犯错的是自己,老板不放在心上是人家大度,自己要是也不放在心上那就不太懂事了。在职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再不通人情世故也该知道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看着越走越远的两个身影,陈弼秋的眼神终于暗淡下来。当年那个棱角分明敢爱敢恨的赵晓平终于还是不见了,而自己竟只是远远地看着生活带着一把刀一点点切割她竖起的棱角,直至成为现在的圆滑。
还以为可以保护她,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分别竟然恍如隔世般久远,当他努力归来却发现还是迟了。她该受的不该受的伤早已遍体,然而他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无从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