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陈地郊外。
“羊大人?羊大人!”
“羊大人,你终于回来了。”驺吴的脚力甚快,羊岐骑着却没有一丝的颠簸,飞驰的蹄子上也没有沾染一点灰尘,短短的腿毛莹白的就像落了一层雪。昼夜兼程跑了两天两夜,虽然真正“行路”的并非是他的脚,羊岐还是感到些微地疲惫,他正端坐在飞奔的驺吴身上闭目养神,忽然就听见道路两旁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喊,心下不免疑惑,遂睁开眼来。这一瞧可着实吃惊不小,宽阔的道路上,尽是逃难模样的行人,或三五结伴,或七八成群,提包拖箱,颇是艰难,更有嘤嘤的孩子哭啼声传来。
羊岐大感不妙,赶忙勒住了缰绳,未待驺吴停下,一个翻身着了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一个老者身前,惊讶地问道,“你们不是元晦的人吗?”
那老者听羊岐这么一说,原本郁结的老脸忽然就把持不住,缓缓地从凹陷的眼窝里滚下一滴泪水来,顺着老树皴裂似的皱纹淌到了嘴角里,颤颤巍巍地说道,“姜,姜大人,他……他被抓起来了,要……要被处死。”
“处死?元晦?”宛如平地“轰”得一声惊雷,即使是羊岐这般经历沧桑的人,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
老者抬起手揩去嘴边的泪水,又愤愤不平地说道,“说他是要叛逆,要夺……”
“爹!”前面一个略微年轻的后生突然回头喊了一声,老者听到,陡然打了一个激灵,抬头望着前面,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羊岐更加惊骇。
“羊大人,你赶紧回去吧。”那后生走了过来,搀扶住老者继续往前走,未走出四五步,又回过头来,说道,“或许,你现在回去还不晚。”这个时候,更后面的人都陆陆续续走了过来,呆呆地注视着羊岐,似乎有话要说,却只是看了一下,摇了摇头,又都走开了。羊岐似乎明白了什么,握住驺吴的缰绳,一个纵身跃了上去,低头对众人喊道,“我会去找你们的。”说完,双腿在驺吴的肚子上一拍,朝着陈地的方向飞奔而去。
约摸一刻钟的样子,羊岐远远地看到聚落门前站了很多的人,手里拿着斧头棍棒,激烈地叫喊着,推搡着,却都被堵在了门外。羊岐的内心突然生发一股巨大的压抑感,不由自主地拍打着驺吴更快地向前。
“天佑姜氏!”
“天佑姜氏!”
“天佑姜氏!”一阵阵凄厉的叫喊刺破青空,宛如一只只扎入苍莽云天的鹰隼,锐利,决绝,无畏,却充满了悲伤,又在下一刻,戛然而止,消了踪影。
“姜大人!”“姜大人!”“让我们进去!”等羊岐赶到门前,民众们近似咆哮的呼喊声“呼啦”一下全钻进了耳蜗里,他听的分外清楚,难道太迟了吗?他心下一阵惊慌,不由得大喊起来,“都闪开,我是羊岐!快闪开!”
仿佛施了魔法一般,喧闹着的人群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看到了飞驰而来的仁兽驺吴,认出了智者羊岐,激动地大喊着,“是羊大人!是智者先生!”人群立刻闪开了一条通道,羊岐才看到有持着长矛的一队护卫拦阻在门前,凶神恶煞地逼退着要冲进去的民众,他顾不得理会,双脚再次用力拍打,继续向前,那驺吴眼看就要撞上锋利的矛尖,约两三米的距离,前蹄猛地一顿,一屈,后腿一蹬,就像手臂用力抛射出去的石块,载着羊岐从护卫们的头上跨了过去。
足足有一丈见高,护卫们不曾见过这般情形,都目瞪口呆的望着半空。然而跳跃起来的羊岐却没有一丝的痛快,圆睁的瞳孔里满是惊愕、悲伤与愤怒,因为他看到,随着挥舞而下的大刀,滚落在尘埃里的头颅……
姜元晦,
被杀了……
他忽然就想起临走前的那一夜,姜元晦三步两回头的动作,和悲伤落寞的神情,然而当时的他,却只是想着赶紧返回故地解读“谶语”,却忘了字面之上,“姜元晦”那三个字所附着的杀伤,不是每个人都如自己那般,对于姜元晦有着绝大的信赖,猜忌永远都会占据一个恐慌的心,“是……我,害了他?”
“姜大人!”
“姜大人!”
“姜大人!”
门口的民众也看到了姜元晦的死,失去了忍耐,瞬间就爆发了冲突,门里门外的人们激烈地对抗着,咒骂与愤怒交织在一起,溅出了鲜红的血花。
“欢迎回来!”驺吴甫一落地,站在右边监管行刑的祝融就若无其事地打着招呼。
羊岐感到怒不可遏,右手一伸,手心向外。祝融看到这个动作,大觉不妙,慌忙就要侧身闪开,然而到底是迟了,顿觉腹部被狠狠地击中,“嗵”地一下撞飞在泥墙上,“啪叽”一下脸又着了地,嘴角渗出血来。然而到底是祝融,他紧咬着嘴唇,狰狞地捂着肚子,没有发出一丝的嚎叫,他愤怒地抬起头来刚想吼上一句,那边羊岐早已下了地,一个箭步又冲到身前,抬臂,伸手,虎口紧紧地掐住了祝融的脖子,猛然发力,但听“咯咯作响”,祝融的脸便红得肿胀,活像这个时节,匍匐在荷叶上“呱呱”而鸣的蛙的腮。
“羊先生!放下他。”忽然一个高亢的声音传来,很是熟悉,却又怪异,羊岐不由得扭头望去。站在远端低矮石阶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年轻的炎帝!比起内心此时的愤怒,羊岐更明白必须首先服从炎帝的命令,他右手颤抖着,瘦削的手臂筋脉层层暴起,就像雨后遍地钻出的竹笋,祝融的脸色登时由红变成了紫,又变成了黑,脖子被握成了两三个月的竹竿,然而突然之间,羊岐松了手。
他丢开了祝融。
此时的祝融满脸涨红,右脸颊上那蜿蜒的赤蛇似是要从皮肤深处钻将出来,纹路毕现地凸在脸上。他就像触了水的鱼,大口地吞吐着空气;待稍微缓过劲来,猛地看到还在身旁的羊岐,又慌忙滚身奔爬出了二三丈远,犹自惴惴地盯着羊岐的手。
“炎帝!”平复了呼吸,祝融一脸激昂地大声喊道,“这是你的天下!”
羊岐听到猛然一惊,似是哪里有些怪异,却说不清楚,他缓缓地扭头看向祝融,祝融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身体趔趄着后退了一步,抵靠在了墙上,眼睛却瞅向了炎帝。
“你们都进来。”年轻的炎帝目光凛然,浑身遮掩不住地散发着一股杀气。
羊岐看到,心下吃惊不小,自己离开才几天,炎帝的性格就如此大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眼下最重要的,姜元晦为什么被杀?他的族人为何被赶离陈地?这可是他的叔叔!一会都要问清楚。做下这般计较,羊岐刚要挪步,却看到祝融的脸上分明挂着诡异的微笑,不由一阵心骇,一股巨大的不祥感袭遍了周身,然而想到自己身仕姜氏、鞠躬尽瘁,纵然祝融心有毒计,又有何惧?遂昂首阔步跟在炎帝身后,进了议事厅。
火光暗弱,十分宽敞的全木质房屋里,紧闭了所有的窗户和偏门,正中央端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手掌相合,似乎握着什么东西,长长的头发悬垂下来遮掩住了脸部,他上身裹着暗红色的披风,身躯略显臃肿,周身却漫溢着一层幽蓝色的光芒。
巫师?
羊岐内心猛然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