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里的厉云峰就像被困的鸟,在笼子里任由别人观赏,但他好像并不在意,神态轻松地看着他们。周围这五个人,他一一叫出了名字。海帆正对着他,依旧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在记录着什么。她左右两侧的四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左边是画师,戴着细黑框眼镜,面貌英俊,剑眉削鼻,目光腼腆,皮肤白皙,看起来文质彬彬,端坐着,胸前正对着麦克风,想必刚才负责审讯的就是他。旁边的一个清瘦而精干,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短发上戴着发箍,双腕上的手环闪着银光,他就是猴子了,厉云峰看向他,他赶忙把两条腿从桌面上移了下来,却假装看向别处,双手不自然的揉搓着。海帆右边的重锤,足有两米的身高,肩宽体壮,异常威猛,作战服已经很宽大,但也掩不住他线条起伏的肌肉,两条裸露的上臂更是棱角分明,纹着不知名的图案。他目光冷峻,皮肤有些粗糙,似乎是久经风沙厉练,有着同实际年龄不相符的老成,嘴角随着咀嚼微微抖动,左脸上的一道疤痕也随着脸颊上的肌肉轻轻扭动,可就在厉云峰看向他的时候,都停止了活动。鬼手右半边脸被长发遮住,左眼盯着桌面,眼神里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寒光,好像可以看穿人的心思,而脸上始终面无表情。在他前面放着一个金属小玩意,正在桌面上一蹦一跳,他瞄了一眼这个小玩意,迅速伸手抓起来放进了兜里。
厉云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只是看着,却不说话。猴子挺了挺腰身,瞄瞄厉云峰,又看看海帆,略带试探的说到:“队长,我觉得今天先到这儿吧,看来他是准备抵抗下去了,什么都不说啊。”
“不行!今天必须有个交代。”海帆仍旧没有抬头,声音冷冷地回绝。猴子自知无趣,也就闭嘴了。
“那就交给猎隼小队吧?他总会说的……”重锤话还没说完,几道感觉不可思议的眼神射向了他,弄得他也只得闭嘴。
“还是让他走好了,大家也难得清净。”鬼手嚅嗫着,不仔细听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当然不可能,”画师看了鬼手一眼,又轻轻扶了扶麦克风,“厉云峰,CT8192,请详细说明缺失报到的三年时间里,你都在干什么?”
“一个个还是老样子,却都不知道好好用脑子想一想。”厉云峰没有急于回答他,躬身向下抚了抚脚踝,面露不悦,“绑这么紧是要勒死我么?”
“你最好认真回答!实话说吧,你是不是叛变了?!”画师刻意提高了分贝。
厉云峰冷笑了两声,无奈的摇摇头,随后猛地一拍面前的桌子,那玻璃桌不堪重击,被打得粉碎,而厉云峰的手腕也被割渗出了鲜血。“叛变!你们就是这么欢迎我的么?三年了!三年时间……”厉云峰高声回击,随后低下了头,仿佛若有所思,但又像泄气的皮球,慢慢瘫坐在椅子上。
猴子噌的一下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指着厉云峰对众人嚷了起来:“你们看!他手都弄破了,流血了!先包扎一下再说嘛!嗯?”他环顾了一圈,几个人都眉头微皱,似乎都有些许紧张,但又都保持了沉默。
“你们都不说话是吧?!那就是默认我一个人处理好了!”猴子叫嚷起来。
海帆抬了抬手说道:“猴子,你坐下,坐下。”
见猴子没有理会她。
海帆猛地把手里的笔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喊道:“你给我坐下!”
大家明显都怔住了,好像都没有见过海帆这个样子。
猴子愣了几秒,只能悻悻的坐下,但用力咬着的下唇和怒气冲冲的眼神仍然表示着他的不服。
“其实,”厉云峰慢慢抬起头,嗓音略带沙哑,“任凭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相信的。如果你们那么轻易就相信了我这个消失三年的人,那我教给你们的东西也就没用了。不过,我还是要你们相信,我厉云峰,没有背叛过,过去没有,现在,也不会!”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讲着,但换来的依旧是周围几个人的沉默。尤其是海帆,她的脸就像覆上了一层冰霜,让人参不透的表情里,似乎是透彻骨髓的寒冷。
画师再次打破沉默,说道:“既然这样,为了证实你说的话,我们只有进行第二道程序了。”
“你他妈疯了是么?!”猴子终于忍不住,几乎是咆哮起来,“队长,”他转向海帆,“你总不会让他这么干吧?”
“是啊,队长,还不是很必要吧?”重锤语气里带着商讨的意味。
“真够狠的。”一旁的鬼手也再次发声,斜睨了画师一眼,但声音很小,也就重锤听得清楚。
画师扶了扶眼镜,没看他们几个,只是看向海帆,似乎在征得她的同意。
“手册第10页,第3行。”海帆边说着,边扫视他们几个人。
“无论何种情况之下,面对潜在敌人,首先考虑实施既定程序及计划……”画师似乎照本宣科。
“即使对方有某种非敌甚或对我友好之可能。”厉云峰大声地接续着,无奈地摇摇头,“自己编的东西,到头来还要用到我自己身上,真够讽刺的!”说罢,他调整姿势,正视前方,牙关闭紧,双拳紧握放在腿上。
画师略一迟疑,还是按下了面前的红色按钮。瞬间,厉云峰感到从双腿涌上的电流似乎要冲破头顶,伴随着浑身的不自主剧烈抖动,他全身紧绷,而浑身的肌肉似乎各成一体,丝毫不听从大脑支配,他只有不停地战栗。电流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厉云峰感觉全身各个部位都已经无处安放,无法控制,似乎马上就会碎裂开了,而反复的电涌,又让他的脑海逐渐变得空白,只剩下无法言说的痛苦。
伴随着一阵阵的电流涌上头脑,厉云峰的身体似乎已经适应,而不再抽搐。在一片混沌和迷茫之中,忽然感觉自己空白的意识却渐渐变得清晰,他仰起头,头顶的灯光有些晃眼。他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不再扭曲抽动,而嘴角却泛起了笑意,就像离开之前的那个下午,在凌云湖边的草坪上,和海帆一起静静地坐着看孩子们踢球的时候。阳光也是那么耀眼,他抬起头,不由自主的眯着眼睛,孩子们就在不远处,嬉戏打闹着。湖水平静不惊,只是泛着点点波光。两个人坐了很久很久,谁都没有说话。这里没有战争的硝烟,一切都那么惬意自然,厉云峰真想就这么一直呆下去,一直沐浴着阳光,一直看着湖水,也一直坐在这个女人身旁,但他知道已经不可能了,此时的他已经被授予了一项任务,即将离开。
“你这几天有点…”海帆终于打破了沉默,但又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
“就是不太对劲,是最近这几个孩子的问题么?”
云峰知道她说的是这几个孩子可能要被派出执行任务的事情,但她不知道,孩子们不会被派出去,至少这几年都不会,而云峰自己却要离开了,而且不知道要离开多久。
……
“离开?什么时候?”一个女声在耳边响起,是非常明显的模拟语音,但音质还不错。
“立刻出发。”
“啊!去哪里?”女人有些讶异。
“回去。”
“那…你还会回来么?”
“就看是不是顺利了。”
“你一定要回来,好么?答应我。”
……
“答应我,救他出来,一定要救他出来,答应我……”一个颤抖的男声在耳边回荡起来。
“我会尽力的,放心吧。”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如果,你见到他……见到他之后,告诉他,照顾好……”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不再说话。
“士官长,醒醒!你醒醒!”云峰呼喊着。
……
“你还是说实话吧,到底是为什么来的?!说!”
“我已经说了多少遍了?!难怪,有你这种白痴,你们想打赢都不容易啊。”
“你话太多了!”一个暴躁的男人嘶吼着,随后是一阵骤雨般的拳头向云峰袭来。
“呸,”云峰吐了吐嘴角的血,“哼,就这个?不过如此吧,你最好别让我腾出手来。”
“他还来劲了!弄死他!弄死他!”周围几个声音聒噪起来。
“要不是执政官下令审讯你,你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知道么!”男人怒吼着,“还他妈嘴硬。”
……
“是啊,我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已经死了吧!或者说,活着,但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一个游荡着的躯体里被抛弃的灵魂吧……被抛弃了,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关心,但是,海帆,海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猛地,云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他试着动了动,四肢都已经被固定了,动弹不得。他转了转头,发现这是一间牢房,一侧的墙壁上是一面玻璃窗,窗外是海帆和四个年轻人,几个人见他醒了,互相看了看,四个人旋即走开了。只剩下海帆一个人,她的眼神里满是令人参不清的哀怨,但也透着一些失落和无奈。她没有看云峰的眼睛,只是这么半低着头。
“醒了就好。”她幽幽的说。
云峰知道自己已经经过了电脉冲考验,这是他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在用的一种拷问方式,相比测谎,这种方式能使受到拷问的人陷入一种无自主意识状态,而潜意识里真实的自己就会走到前台,慢慢说出真话,即使是经过训练的人也无法逃避。
“我没有让你失望吧?”云峰试探地问。
海帆没有说话,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玻璃窗瞬间变得不再透明,云峰的牢房也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