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刘禹锡来到金陵的时候,王谢两大家族都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昔日繁华的朱雀桥、乌衣巷都已经被滚滚的历史烟尘所掩盖。
虽然在唐德宗的时候,王谢两家都已经日薄西山了,可是唐朝初年,贞观年间,身为千年世家,走出了王羲之,王献之,谢灵运等众多高官显贵的王谢两大家族还是这金陵城中众多世家之首,俨然便是这一方的土皇帝。
王家是金陵城第一世家,就算是和王家齐名的谢家,相比之下也有不足。在这金陵城中,有时候王家族长的一句话,比刺史大人还管用。
此时,王家家主的书房。
王家的总管王福正在向王家这一代的家主王盛禀告外面的消息:“老爷,从长安传来的消息,皇帝派遣太子来到江南处理抗税案,估计也就是这两天就要到了,我们是不是要做些准备?”
王盛身为王家主家的家主,更是整个王氏一族的族长,虽然王家在这金陵城中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不过这个王家的族长在外界看来一直是个很神秘的人。
此时的王盛一身简单的布衣,头发披散着,手中握着一把剪刀,正精心修剪着面前一盆文竹。如果只是看他这个样子,不知道内情的人估计还以为自己碰到的是一个满腹经纶的世外高人。满腹经纶是没错,不过世外高人就很值得商榷了,作为王氏族长,王盛不仅不超然物外,反而时常在暗中上下其手,金陵城中但凡发生什么大事,八成和他脱不了干系。
将自己不满意的枝丫剪去,王盛淡定地问道:“那些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处理的怎么样了?”
“请来的那些游侠儿都已经料理了,至于其他知道这件事的人,该处理的也已经处理完了。有可能被牵连进去的分家也都已经按着惯例逐出了宗族,应该不会影响到本家的。”王福将现在的情况一一禀报。
李承乾猜的不错,这次江南几道的抗税案其实就是这几个世家在暗中操控。首先他们花银子鼓动一些百姓抗税,然后请游侠儿将这些带头抗税的百姓暗地里做了,把杀人的罪推到官府头上,这些人再暗中挑拨老百姓和官府的关系,这才导致局面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点子的确不是什么高深的点子,可是很多时候,那些平头百姓往往就是这样,人云亦云,在以王盛为代表的世家眼里,这些目不识丁的粗鄙百姓不过是自己手里的棋子,只要稍加引导,就能任意驱用。
“我们的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到了,你派人暗中注意一下,既然太子殿下想要查案,那就让他查,到底是储君嘛,我们也不能太不给面子,一定要好好配合,知道吗。”王盛虽然说得漂亮,但话里的揶揄之意,只要不是个聋子都能听出来。
“是。”
就在王家这边开始安排的时候,其他几个参与了这件事的世家也都开始了自己的盘算。
谢家,作为金陵城中仅次于王家的家族势力,一直以来不管在什么方面都被王家压了一头,作为谢家的族长,谢言实在是觉得憋气。同住于乌衣巷中,每次走出谢府,看到对面王家的朱漆门户,谢言就郁闷非常。虽然两家表面上看上去好像相处甚欢,其实私底下的争斗不知道有多激烈。王家不想金陵城中出现可以与自己匹敌的对手,谢家则每天盘算着取王家而代之。
就在王盛那边为李承乾的到来而做着安排的时候,谢家的家主谢言也在进行着自己的谋划。
谢家祠堂
“二叔,外面可有什么消息。”谢言开口向刚进来的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问道。
谢言今年还不到三十岁,算起来是王盛的子侄辈,他的父亲死的早,谢言小小年纪就接掌了谢家家主的位置,为了保障家族的实力,谢言的父亲临终前安排了自己的几个弟弟辅佐自己这个儿子,平常谢家如果有什么大事发生,谢言都要和这几个叔叔聚在一起商量一番。
被谢言称作二叔的是他父亲的同母弟谢良,极受他父亲的信任,现在主要负责谢家的情报工作。
听到谢言的问话,谢良淡然道:“皇帝派遣太子前来处置这次江南抗税的事情,估计也就是这两天就到了。”
谢言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几家有什么动作?”
“王家已经把涉及到这次抗税的几个分家都逐出了宗族,其他几个世家大约也都是这么做的。至于那些游侠儿,差不多都被王家处理干净了。”
“各位叔叔有什么看法?”谢言对屋内众人问道。
最先开口的还是谢言的二叔谢良:“朝廷这次实施的新税制摆明了是要断我们这些世家的生路,我们决不能这个时候退缩,既然已经决定和朝廷对着干了,所幸就干到底。太子又怎么样,只要我们把手尾处置干净,没有证据,谅他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谢良话音刚落,顿时引起一起的附和:“二哥说的有道理,太子算什么,只要我们不留下把柄,他就拿我们没有办法。难道他李家真的敢和天下世家对着干吗?他李家不过是蛮夷之辈,怎么能与我们相提并论,逼急了我们,定要让他们再去塞外牧马放羊。”
看到自己这些叔伯一脸激愤,感受到他们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盲目自大,作为谢家的家主,谢言实在是有些无语。
谢言虽然身为谢家的家主,可是却并没有多少的实权,谢家大部分权力现在还掌握在他这几个人叔伯手上,想要收回来估计还要等些时间。所以现在很多事情,谢言还是不得不听从这几个人长辈的安排。虽然很多时候谢言对于他们的安排都不怎么赞同,可是依旧老老实实的执行了。
这一次,谢言依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看到众人群情激奋的样子,谢言很干脆的同意了谢良的安排。
等到众人都散去了,幽深的祖宗祠堂里只剩下了谢言和他的亲兄弟谢青。
“仲元(谢青的字),你说这次我们谢家真的能这么轻易的闯过这道关口吗?”谢言的语气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谢青找了个位子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大哥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何必还要多此一问呢?”
谢言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皇帝把太子殿下都派出来了,税制变革显然势在必行,就算是我们能够度过太子这一关,恐怕朝廷也不会善罢甘休。山东几大世家如今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有着从龙之功的关陇贵族也被皇帝连番打压,就连裴宫监(裴寂,曾做过晋阳宫监,世人多称之裴宫监)都被皇帝陛下革职还乡,我等江南氏族现在已然是独木难支。难道这些他们都看不出来吗?”
谢青把手里的茶碗放下,一脸嘲弄的说道:“那些老家伙比鬼还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一点,不过是舍不得手中的权力,困兽犹斗罢了。”
谢言怅然若失的看向屋外,叹了口气:“不知道经此一事,乌衣巷中还会不会有我谢家的立足之地啊。”
“大哥既然有此顾虑,何不干脆和朝廷合作,为我谢家争取一线生机?”
“朝廷这次摆明了就是要拿世家开刀,怎么可能会让我们谢家独存。”谢言无奈的摇摇头。
谢青倒是很有信心:“大哥,朝廷的确是要动我们这些世家,可没说要绝了我们的生路啊。”
“什么意思?”
“大哥,皇帝要动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因为我们的存在不利于他的统治罢了。这种事情自古以来还少吗?自周朝开始,分封诸侯就为历朝历代并行不悖,可是到了汉朝,诸侯国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皇帝的统治,这才有的汉景帝削藩,才有的汉武帝推恩令,才有的我们各路世家的崛起。如今,世家力量过于强大,让我们的皇帝陛下有些担心了,这才开始动手剪除世家。皇帝本来想的是慢慢削弱我们的实力,让我们没有能力再影响他的统治,可是这次抗税的事已经惹怒了皇帝,只怕这次太子来江南,注定平静不了,说不定就是一场血雨腥风。现在可不比前些年,万一我们和朝廷闹翻了,连造反起事的机会都不会有。如今之际我们只有和朝廷合作,帮着太子殿下处理另外那几家,才有可能为我谢家赢得生存下去的机会。”
谢青搬着椅子往谢言身边靠了靠,小声说道:“大哥,如今之势,世家没落已然是不可避免的了,我们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在其中为我谢家谋得最大的利益。江南各大世家说是以王谢两家为首,其实你我兄弟都知道,我们和王家比起来多有不足。太子此次下江南,王家未尝没有投靠的打算,可是他家乃江南世家之首,就算是打着杀鸡给猴看的心思,朝廷也万万不可能放过的他们。至于我们谢家,只要我们表现好,为了朝廷的脸面,太子也不会赶尽杀绝的。”
“你有什么打算?”谢言看上去有些心动。
“朝廷既然想削弱世家的实力,那我们就干脆送上门去,主动上报咱们手里的田产房屋,除了族人生活所需的田产房屋,其他的都交出去。大哥继续和那几家虚与委蛇,小弟暗中投靠太子殿下,在太子面前给我谢家留下点人情。日后太子殿下处置起来,我谢家凭着这些人情,说不定便能安然度过。”谢青想都没想就说道,看来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谢言神色一变,很干脆的拒绝:“不行,田产和房屋不能交出去。这些都是我们谢家立足的根本,要是交出去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如果谢家败在我的手上,你让我日后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谢青对他这种反应毫不意外,直接说道:“大哥!你还不明白吗?朝廷要的就是我们手里的田产,这些田产不仅是我们谢家的立身之本,同时也是祸乱之源啊。只要我们手里还占着那么多的田产,家里还养着那么多的佃户,朝廷就始终对我们怀有戒心,只有把这些东西交出去,才能让皇帝安心。只要把眼前这一关躲过去,还怕以后没出路吗?”
“可是朝廷现在已经明文禁止田地买卖了,这些田地一旦交出去,日后可就拿不回来了。”谢言语气里满是心疼。
“大哥!不要把眼光就盯在那几亩薄田上,本来我们谢家的田地就比不上王家的,就算损失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士农工商,没了农我们还有其他的出路,只要我们谢家族人能保存下来,就还有希望。诸侯被废,世家崛起,世家被废,我们便另找一条生路。只要我们能走对路,谢家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如果不交出这些田地,恐怕我谢家满门连眼前这个坎儿也过不去,更别说什么未来了。”谢良苦口婆心的劝道。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谢言到底有些舍不得祖上留下来的家业。
“大哥,你自己也说了,朝廷对田地这件事看的很重,如果不交出田地,不管我们做多少事,最后都是徒劳。大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太子这两天就要到金陵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是大家一起死,要么,就是把田地交出去,投靠太子,保住谢家的传承,日后再缓缓图之。”
“你先下去吧,容我好好想一想。”谢言慢慢闭上了眼。
谢青还想再劝,可是看到谢言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最后只说了一句:“大哥,你可要快点拿主意,抗税这件事可有不少人参与,万一有哪家在我们之前投靠了太子,这个方法可就没用了。”说完,看到谢言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只好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谢青的身影渐行渐远,堂内的谢言慢慢睁开眼,看了看他青色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双眼无神的看向高墙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家和谢家不是特例,整个金陵城都因为李承乾的到来而变的暗潮汹涌,每个家族都在寻找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处理方式,人自私的劣根性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对于金陵城中的情况,李承乾多少都能猜到一些,可是他并不着急,龙舟在庐州城停了三天,这才施施然的往金陵城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