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远出门看了好几趟,每次一回来,进门就问佳南
“你到底给欢喜写信了没有,地址日期有没有写错,会不会犯你丢三落四的毛病,不会忘了贴邮票吧······”
问的沈佳南没有了耐心
“写了写了写了······爷爷,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宝贝欢喜”
沈佳南一脸的委屈和妒忌
“到信筒前我还检查了好几遍,什么都没忘,什么都没写错,才把信投进去的”
沈光远看着一群陆陆续续已来到家,准备给佳南过生日的女孩们,像一群争奇斗艳的花孔雀,吱吱喳喳的好不热闹,里面就是没有自己最想看到的欢喜,他又悄无声息的开门走出了房间。
沈光远出门后,在离家不远的路口停了下来,他不知道欢喜回来,是走家属院的大门,还是从学校里面的小门过来,他站在两个路口的交错点,这样欢喜不管从哪里过来,他都能看的到,老人依然深邃的眼睛在两条路上瞄来瞄去。
一辆出租车从家属院大门的方向,往这边驶了过来,沈光远心中一喜,想着一定是欢喜没挤上公交车,时间来不及了,只好打车过来了。他激动的迎了上去,出租车到了他的跟前真的停了下来,从驾驶室打开的左边车门里,下来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到沈光远身边,上前挽住了老人的胳膊,亲热的说:
“沈爷爷,这么冷的天,您站在这里做什么?我扶您回去吧”
沈光远一看,从车里下来的,是和自己孙女佳南从小一起玩耍的郑豫,他有点不甘心的往车跟前走了几步,靠近一些,眼睛往车里一边看一边说:
“我出来随便转转,小豫来了,你快回家吧,南南她们正等着你呢”
他看见停在身边的出租车里,已是空无一人,老人很是失望
“爷爷,您是不是要出去,您想上哪?我送您去吧”
看样子,已年近八旬的老人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了,脸色都有点发青,郑豫关心的说着,搀着沈光远往出租车的副驾驶跟前走。
“不用,不用,已经十一点多了,南南一会该着急了,她们都在等着你送她们去酒楼呢,赶紧去家吧”
老人说着挣脱了郑豫搀扶的手,往路边让了让
“那我先回家去接佳南她们,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一声”
郑豫看出老人并不想让自己操他的心,只好开车先到沈家,去接佳南的朋友和同学们先到酒楼。
郑豫离开后,沈光远继续在寒风中等欢喜,现在没有谁会像欢喜这样,让他牵肠挂肚的放不下心来。
低矮的云层比刚才又暗了几分,远处的高楼,在茫茫雾霾的笼罩下飘摇而模糊,气温比清晨刚起床时感觉还要低,门前粗壮的法国梧桐上,剩下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在凛冽的风中没有声响的晃动着。沈光远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是要下雪的样子,欢喜会来吗?半年多没有见这个小丫头了,她在石桥过的怎么样。
古稀之年的沈光远,想到欢喜,心中隐隐的痛使他难以呼吸,像一只无情的大手,捶打着他的胸,直到心撕肺裂还没有停手。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有几滴清泪悄然落下。
沈光远即将完成的一生,经历的一些片段,无论时间如何流逝,记忆仍是格外深刻,如同烙印一般,刻在脑海里。
生命是一场一半阴晦,一半明媚奇异的旅程,一生会遭遇无数次相逢,遇见谁都是一个意外,有些人看过便是忘了的风景,有些人则在心里生根抽芽,错的人,最终走散,对的人,又会重逢。缘深缘浅,缘长缘短,无法诠释的缘分,竟是上天早已安排好了的。
沈光远和欢喜的外公孟道桥,五十多年前,都曾共读于和家属院一墙之隔的省师范学院。谁的青春不风华,谁的年少不满志,那时的他们正是风华正茂,踌躇满志,放飞的青春漫天飞扬。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相逢,竟是生根发芽的相逢。
信仰是人类精神上的一种寄托,当贫苦,茫然,疑虑,混乱······时,需要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帮助,年青人的思想都是未定型,选择好信仰至关重要,它会决定一个人,今后旅程的快乐和悲伤。
因为时局的动荡,沈光远和孟道桥,为了他们的母校能有张安静的课桌,决定弃笔从戎。两人虽有共同的目标,却为了各自的信仰,孟道桥走南,沈光远闯北,走向了不同的旅程。
多年以后,他们的再次重逢即残酷又有戏剧性,慰藉的是,经历迷茫·困惑·徘徊·理解······他们又走向了同一个旅程。
他们相继回到了这所经历了战火,终于安静下来的师范学院,沈光远任学院的书记,孟道桥做了中文系古典文学的讲师,“之乎者也”讲的是不亦乐乎。
而立后的孟道桥,娶了江南水乡袅袅婷婷的大家闺秀林晚香,沈光远也和他并肩战斗多年的杜丽结了婚,他们两家一前一后,生下了佳南的爸爸沈剑,和欢喜的妈妈孟若梅,亲如一家的两家大人,看着这对金童玉女,在心中都有着同一个想法,只是谁都没有挑明,都想等到两个孩子长大了,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就在孟若梅和沈剑,师范学院临毕业的那一年,广阔的大地每天都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连身边的空气也开始狂躁。
一个好猎手,能从吹过的风丝里,嗅到扑面而来危险的气息,警觉的神经立刻开始收缩。
为了孟道桥的平安,沈光远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带着孟道桥一家三口,急忙登上了西去即将开动的列车,含泪告别。
火车在黑暗中越走越远,站台上只剩下沈光远孤零零的影子,被高高的路灯拉的很长。
沈光远和孟道桥他们两个的这场分别,竟是最后的离别,
十多年后,当沈光远千方百计找到西域的塔拉,找到孟道桥的时候,残阳如血的黄昏,只看到孤单躺在四座坟茔草地上的欢喜。
同沈光远再一次相逢的孟道桥,只是墓碑上的名字,他伤心欲绝,带回了临走时趴在墓边哭的撕心裂肺,苍白廋弱的那个小姑娘,还有四座坟茔上的四把黄土。
每次看到欢喜,沈光远就悔恨不已,如果当初自己不把孟道桥一家,送到那么遥远的边疆,现在他们也许会在旅程中,继续欣赏沿途斑斓的风景。
悔恨不能帮你挽回一个人,也不能弥补已经犯下的错误。
在感情世界里,悔恨是最无意义的一种情绪。沈光远常常沉溺于这种无用的情绪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