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跣脚僧人的吃相非常无礼,但万克景还是皱起眉头坐了下来,沉闷不响想着心事,偶尔索然无味夹几口菜,连面前斟满的酒盅看都不看。
对面那僧人却正好截然相反,旁若无人蹲在官帽椅上,撸起袖子抱着猪肘子大吃特吃,脸颊沾满油污,又因异常兴奋显得光彩照人。
他略带笑意的双眼,只盯着八仙桌上的佳肴珍馐,不管不顾伺候在身旁,管家的满脸怒不可遏,还不时驱使对方为自己填酒加菜。
好酒填了一壶又一壶,美味上了一盘又一盘,这跣脚僧人犹如饿死鬼,无论多少都没个够,真能称其为吃得天昏地黑、举世无双,就连神仙见到也要发愁。
等空碟碗堆起半人来高,那位毫无吃相的僧人,似乎终于有些酒足饭饱,规规矩矩坐回官帽椅,用满是油污不忍直视的脏手,肆无忌惮抠着一口黄牙。
万克景见此情景,温声细语问道:“这顿饭,大师吃好了吗?”
“还成,就是有点偏淡,不太合我老人家平日里咸重口味。”说着,跣脚僧人满脸醉意打了个酒嗝。
“这便好,这便好……可否请大师赐教几个问题?”
“呃,不要客气,你有什么事儿只管问吧!”
“您说一直爬入盗洞底,走进千年古墓的最里面,才见到血红太岁的影子,能告诉我盗洞究竟有多深呢?”
“其实也不深,爬上钻下仅仅二十几米。”
在脑海中经过一番仔细计算,答案与现实分毫不差,这让万克景大感意外,但是他依然不死心,和缓语气追问:“盗洞应该笔直吧?”
跣脚僧人并没急着回答,撇着嘴耸了耸肩,随后用呆若木鸡的眼神,向万念白有意没意扫来一眼,说道:“上面竖下面倾,由‘回‘字相连盘旋到大墓内部。”
听完,万克景不禁冷笑出声,再次发问:“盗洞总共有多长?”
“不多不少,正好十五里。”
“哼!好个大言不惭,口口声声并非骗吃喝的光脚和尚,嘴里居然没有一句真话,来人啊!给我痛打……”
万克景一声呼唤,从府邸四处跑出七八位家仆,这些人各自拿着棍棒,看来早已经做好准备,事先必然得到过老管家的授意。
“哈哈哈,万施主!你是否亲自下入过盗洞,如若不然,凭什么不信我说的话呢?”
“就凭十五里的盗洞!”万克景大声吼道,气势汹汹怒眼圆瞪向对方,似乎想把跣脚僧人一口吃掉。
“怎么!有错?”
“当然有错,你自己想想,我们四位同伙去盗千年古墓,一更启程、二更开挖,最多也不过掘了个把时辰而已,如何能挖出长达十五里的盗洞,这不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吗?”
没等跣脚僧人张嘴争辩,万克景怒气未消,继续责难道:“不仅如此,你还声称盗洞呈‘回‘字形向下盘旋,当时我就在现场,咋没见到你说的情况呢?”
“莫非这座墓里有玄机?”跣脚僧人当即坐直身体,冷着脸惊呼道。
“满嘴胡言乱语!你不过是想谎骗我罢了,为何要找出各种借口……”
“主人,别跟这光脚的臭和尚废话,还是动手吧?”已经在一旁摩拳擦掌许久的管家,这时打断道。
表情冰冷的万克景,朝对方最后看去一眼,随后木纳点了点头,七八个家仆便蜂拥冲上去,可谁知,人还没有跑到跟前,一个个造型各异被定在了半路。
跣脚僧人‘嘿嘿’坏笑着绕过八仙桌,疯疯癫癫阔步走来,一把揪住了万克景的手腕。
此时,他眼睛里显露出的,不再是酒足饭饱后呆滞,已然换成电光如炬,神情样貌使人顿感不同。
“万施主,你如何肯相信我说的话呢?”
早已被吓得大惊失色的万克景,瑟瑟发抖中说道:“除非……”
“要怎样?”
“除非能让我亲眼所见。”
“这有何难!”
话音刚落,万克景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等重新可以看见东西的时候,自己已经跟随跣脚僧人升入空中。
如丝如缕的缥缈雾霭,以及透过云端缝隙,不时露出苍绿的广袤大地,都在脚下像电影般快速飞过。
当掠过一座占地极广的城池,跣脚僧人从容不迫牵着万克景,慢悠悠地降下云头,消无声息落于地面。
连忙定睛细看,自己果然已经身处千年古墓,那个依旧裸露在外,没被黄土填死的盗洞,豁然就出现在了面前。
“你是否还记得这里?”
万克景面色苍白惊吓过度,跟失了魂一样呆若木鸡,被和尚提着衣服领子,才不至于瘫软摔倒,哪里还晓得回答。
仅伸手一抓,跣脚僧人的手里不知如何,便多出了一跟火把,不管万克景是死是活,半拉半拽,将他拖入狭小的盗洞,沿着绕了十几个回旋,便看见一条笔直的墓道。
这条墓道直通远方,约莫有近十米高,地面由长方形大理石铺成,两边规整分布壁龛。
每个壁龛里,都供奉着一尊阴森恐怖的地煞像,它们手拿各种杀人武器,表情威严庄重,相貌丑陋怪异,被四周墙壁上的可怕浮雕紧紧包裹,而又烘托突显。
忽然眼前再次幻花,笔直墓道已经甩在身后,尽头有两扇巨大石门,这里陡然变高数丈,万克景只觉得看到的东西,平时都要大好几倍,也感到自己格外藐小。
跣脚僧人伸手轻推石门,迷眼的灰尘落尽以后,在墓穴的中央位置,一座红芒亮艳不比,本身诡异漆黑的木棺,静静躺在五级白玉棺床之上。
终于见到日思夜想,又闻所未闻的黑棺木,万克景忍不住大声惊呼,却突然发觉自己回到了家中。
众多家仆正手持棍棒,蜂拥扑向跣脚僧人欲打,这声急呼如同晴天霹雳,使家丁们傻傻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过去片刻,和尚笑着问:“万施主现在可否相信?”
恍如隔世的万克景,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吩咐手下人纷纷退去,依然对似幻像梦的情景记忆犹新。
“请大师明示我如何破局。”
“嘻嘻,想消灾解祸其实不难,但是怕你割舍不下。”
“就算要抛下万贯家财,我万克景也一定遵照着去做,只请大师指点。”
“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哪块救命宝地吗?”
“向东八百里,再朝南找到翠屏山,寻一处三面临水,独留二十尺生路之地?”
“正是!你还需将万家老宅的所有东西,听好没?是所有东西,包括钱财家当,只可带些随身衣服,即便这些衣服,到了风水宝地以后,也要一律剪碎烧掉。”
万克景早已预料会有如此结果,却也没有想到这样极端,真照着跣脚僧人说的去做,无异于白手起家、重新创业。
然而万家上上下下七十余口,哪张嘴不要喂饱喝足,还需穿暖盖足吧!
房子呢?不会让一大家子住露天,总要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即便想买些生产工具、屋梁瓦片,每一样都离不开钱,又无论如何不能离开钱。
随口答应下来简单,掂量着欲具体去实施,却有千万个困难险阻,马上感到异常棘手。
见万克景皱着眉头许久不啃声,和尚便知道他心里正矛盾,进退维谷举棋不定,又火上浇油说道:“依了这些,你还需做到一件事儿。”
“啥?”万克景抬起茫然的眼睛,一头雾水忙问。
“从今以后,再也不许染指盗墓这行,你能做到吗?”
如果说抛下全部家产已经很难,还不让干祖宗就传下来,早已驾轻就熟维持生计的根本,无异于釜底抽薪,一家人坐着等死。
此时,万克景开始犹豫了,一万个不情愿打起退堂鼓,可跣脚僧人又好像法术极深,他说过的话字字都像金口玉言,不容自己不掂量着去做出抉择。
隔上三五分钟时间,和尚不告而别转身便走,挥袖淡定从容懒散,很快消失在大门外。
老管家连忙朝万克景看来,主人略一沉吟,小声吩咐道:“去跟住他。”
望着管家火急火燎的背影,他还是拿不定主意、下不了决心,万家十几代人辛苦努力,付出无数血汗和生命,才换来今天这个兴旺富贵的局面,哪能说撇就撇下吗?
再者,跣脚僧人到底是啥来头?他果真有本领,还是幻术骗人?又是否包藏祸心,有啥不轨图谋呢?
万家在盗墓界开宗立派已久,结下的梁子自然不少,还有很多心怀妒忌和眼红的人,时刻觊觎祖上传下来的摸宝技艺,这些都不得不细心提防。
一炷香的光景过去,管家满头大汗跑了回来,万克景急忙询问跟踪的结果怎样。
“离开咱万家大门不远,光脚和尚便被我盯上了,我一直跟着他走出村外。”管家上气不接下气,面红耳赤呼哧带喘地说。
“然后呢?”
“拐过两道梁,下入一条沟,眼前是大片竹林,我正想加快脚步悄悄靠上去,好端端的平地上,不想升起了一团浓雾。”
“跣脚僧人去哪儿啦?”
“他不紧不慢闪身进入其中,等我连忙跑过去,迷雾来时快、去时更急,转眼间就消散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