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闲悠悠转醒,周围无尽黑暗,无数种臭味混杂在一起,直令他作呕。
“喂,别吐在我床上!”黑暗中响起一道浑厚的男音。
“抱歉,情不自禁……呕——”
云闲吐着吐着,猛然飞退,身后凉凉一片,触感是铁壁,脚踩松松软软,才知是干草。
这是一间牢房。
鬼嚎渊底本就是由无数间牢房组成,或者说无数间牢房里关押的恶人让它名叫鬼嚎渊。
云闲更关心的是,自己掉落到哪一间,里面又关着谁。
“哈哈哈,吓傻了。”那人笑道。
黑暗中笑声起叠,起码有十几人。
“放心,你是哑巴介绍来的,我会关照你的。”那人又道。
云闲整理这些信息,摒住呼吸,瓮声瓮气道:“唐伯?”
“不错,就是你喊了五年的唐伯,他来了。”
极远处的黑暗中,一道若有似无的烛光跳跃而来。
借着火光,场景触目惊心。
关押之人,个个披头散发,胡须杂深,肩膀、腰部、腿弯均横插着铁刺,手腕脚腕被铁链锁在墙壁,脖颈项圈那头是一个硕大的铁球。
云闲也不顾恶臭,深深吸了口凉气,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一股愤怒油然而生。
他们即便是犯下滔天恶罪,也不该受如此待遇吧。
他一直以为唐伯是世间最可怜的人,缺耳断臂哑巴,终年枯守着暗无天日的山洞度日,原来在山洞深处的他们比唐伯惨苦百倍。
和他们比起来,唐伯简直算安享晚年。
唐伯把油灯挂在墙壁,走到云闲身旁,单手比划起来:牢房没门,你出不来。
“没事,我如果实在坚持不了,自裁了生。”云闲回道。
唐伯摇摇头,指了指周围,笑了笑:他们不会让你死。
云闲下意识看了眼人鬼难辨的“狱友”,对方正咧嘴对他笑。
远处,一人说道:“我们不会让你死的,放心吧小子。”
“大家同囚一处,缘分呐,哈哈哈。”
“可不是,老子没发话,阎罗王敢收?”
……
“狱友们”兴奋的聊着,铁链悉悉索索,他们似乎比云闲更高兴。
云闲身旁那人问道:“小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拜托,您这样让我认,很考验我的眼力啊。”云闲无奈道。
“嗯,看你年纪不过十六,想来也不识得我。”
那人沉默了会儿,接着说道:“你想不想学剑法?”
云闲忽然明白了什么,复杂地瞧了眼唐伯,耸耸肩道:“想学也学不了,我的经脉都被封住,别说练武,连长寿都很困难。”
唐伯比划道:我能帮你重新打通经脉。
云闲确定了猜测,心生警意,摆摆手道:“那也不学,剑法有个屁用,太玄剑派的年轻弟子,谁能在我傀儡下顶过三招?没用没用,不学不学。”
另一间铁牢里传来声音:“唐门傀儡术,想不想……”
还未说完,云闲又摆摆手,说道:“傀儡玩腻了,再说唐门的东西,连碰一下都嫌恶心,不想再碰。”
“哈哈,你小子很对我胃口,不如加入我丐帮……”
“不要不要,讨饭很光荣么?很没面子的好吗。”
“阿弥陀佛,不如……”
“不如什么?当和尚?拜托,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生一窝崽,您都满头白发了,赶紧还俗吧大师。”
“小子,想不想当将军?驰聘沙场,荣华富贵!”
“比较瘦,挥不动长枪。”
“读书呢?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
“颜如玉嘛,我知道,可是我这人一看书就头疼,宁死不读。”
诸人均有些愤怒,只道这小子不识好歹,若不是情况特殊,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云闲拒绝的同时,一直盯着唐伯,似要将唐伯看穿。
他实在想不到,连唐伯都和他们是一伙的。
再深想一步,他只觉掉入一个陷阱。
从他入唐门开始,天资卓越被誉为唐门新秀,多次参加巴蜀一带的门派集会均崭露头角,颇有侠名,堪称武林名秀。
十岁那年,练功时无意间见到唐伯,便好奇跟来鬼嚎渊,至此两人才算结识。
现在想来,唐伯从不迈出洞穴一步,为何唯一一次便与他相遇?
他和唐伯的数次交流,深深影响着他的行为,毕竟他才十岁,正值性格初定的年纪,毫不夸张的说,云闲的叛逆和侠义正是来自唐伯不易察觉的思想灌输。
比如唐伯喜欢睡觉,除了吃鸡腿便是睡觉,脾气还比较臭,云闲会觉得他很酷。
没错,就是酷!
身残体迈,还能坚持如此有个性,难道不够酷么?他就不怕惹怒云闲?再也吃不到鸡腿?
然而云闲心善,每次下山都会给唐伯带来一只鸡腿,从无例外。
云闲受到的影响是:骨头硬!
残如唐伯都能保持铮铮铁骨不为鸡腿折腰,云闲为何不能效仿?
现在想想,他确定了某些事情。
他和唐伯的相遇,或许根本不是巧合,而是唐伯选中了他。
云闲自问在江湖新秀中出类拔萃,以不足十六的年纪,就练至八品人武境,的确很了不起,绝对有资格被高人看中。
即使他脾性太烈,犯下诸多门规,门主也从来都睁只眼闭只眼,直到三天前彻底激怒了长老唐云鹤,才落得这般田地。
刚才情景,更加让云闲确定唐伯居心不良。
他对唐伯的欺骗感到生气,也对这里的犯人感到好奇。
从刚才的对话,他已然确定很多人的身份。
归云寺、太玄剑派、寒舍、丐帮、阎罗门、唐门、神将营的前辈均被囚禁于此,想来其中还有暗隐阁的人。
江湖八大宗派弟子,为何沦为阶下囚徒?
此事若传出去,武林必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恐怕唐门还会遭来灭顶之灾。
唐伯笑了笑,比划几个手势,招了招手。
云闲走过去,一股浑厚的内力从唐伯掌心渡来,震得他浑身剧痛,但他没有反抗,咬牙承受。
叮当几声,云闲体内的银针先后排出,被内力震到铁壁上。
唐伯收手而立,疲惫地擦着额头,显然强行逼出一名九品天武用内力灌入的暗器并不轻松。
云闲盘膝在地,闭目运气,感受到还有几个穴位有银针存留。
唐伯摇摇头,比划道:明日再来。然后取下油灯离开。
世界再次黑暗,就像云闲此时的心情。
他觉得自己被唐伯坑了。
唐伯再如何替他疗伤,他也不会心存感激,因为他今日的一切,是唐伯造成的。
想着这些,他神情巨变,恍然明白唐伯留下的手语,那个他不曾看懂的手语,现在却懂了。
——棋魂殿!
唐伯是棋魂殿的人?!
鬼嚎渊的囚徒,均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棋魂殿弟子?!
不错,外界传言大部分凶徒均来自棋魂殿,但他们为何不表明江湖八宗的身份?
难道说……
他终于想通棋魂殿的立宗方式,不由心悸。
“嘿嘿,小子,你觉得你有选择吗?”狱友在暗处笑道。
云闲只觉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看不见那人,那人却能看见他,因为这里的人都已习惯了黑暗,能在暗中视物。
这种情况就好像……棋魂殿!
棋魂殿弟子分插在江湖八宗,旁人谁能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他们却将世人看得透彻!
一群多么可怕的人啊。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而此刻,云闲更担心自己的处境。
是的,他没有选择。
棋魂殿弟子宁愿被关押至死都不肯吐露的秘密被他知晓,他还能安然离开?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无非两条路。
入伙或者死亡。
铁链悉悉索索盖过干草的声音,狱友坐了下来,传来轻飘飘的声音,似一种解脱:“小子,你想听故事吗?”
云闲苦笑道:“老实说,不怎么想听。”
狱友笑了笑,讲起了故事。
接下来听到的“故事”,颠覆他对整个世界的认知,甚至……开始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