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鳏夫老哑巴将在襁褓中的婴儿从坟地里捡回家里的那一天,时逢农历的八月份。于是,“八月”即成为了襁褓中男婴的名字。
从记事那天起,八月就发现自己的双眼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因为那时候年纪太小,所以光看见还不算偏偏要说出来,其他人因为看不见他说的鬼啊怪的,所以都认为他脑子有病,没事就在那胡言乱语。
八月长到八~九岁以后,怕别人不待见,见到啥都不往外说了,可是这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毛病,只要大伙认为是扯老婆舌的事情,全都往他身上赖。比如村长王大脑袋和齐寡妇搞破鞋被老婆吵翻天的事儿,其实,全村人谁都知道那个不守妇道的娘们儿跟村上好几个爷们儿有一腿,王大脑袋却认准了是八月传扬出去的,给他好一顿削。
村里的大人们除少数几个人外,几乎都讨厌自己,八月琢磨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自己是从坟地里诞生的;另一个是他的哑巴爹是个棺材匠。
八月的命苦,在他十二岁那年短命的哑巴爹就谢世了。这一下,他更成为了村里人眼中的瘟神,都骂他是丧门星,别说有人家死人,便是死个猫狗伤棵苗木,都说是他方的克的。因而,那些平时和他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在大人们的威吓下也不敢跟他来往了。
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自尊心也在逐渐增强,八月因为受不了老师的歧视同学的白眼,初二没念完便辍学了。
为了生活,采山货弄皮货换钱成为了八月的主业——春季挖野菜秋季采榛子冬季捕山鸡野兔。
村子的后山上有一座土地庙,据说有相当长的历史,里边供着一个土地爷和两个小鬼——一个铜小鬼,一个铁小鬼。该庙虽说香火不太旺~盛,却也从未断过,这里的庙舍比八月家的屋舍要好上许多,起码,不漏雨。
这天午夜,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八月,被庙外的吵杂声惊醒,刚睁开眼,便见一束手电筒的强光率先照射~到屋里来。
“八月,给老子滚出来!”暴怒的声音震落了香案上的灰尘。
八月从香案底下钻出来,揉着惺忪的眼睛:“深更半夜的谁找我?”
“你说谁找你?老子找你!”村治保主任刘忠奎晃动着手电筒,“齐寡妇家的鸡是不是你给偷走卖钱了?”
刘忠奎也是齐寡妇的姘头之一,而且是最近才勾搭上的,正处于讨好姘妇的高兴趣阶段,否则他才不会为了几只鸡,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跑到破庙里来兴师问罪。
“刘忠奎,我人穷志不短,再怎么着也不会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儿,别特么狗眼看人低。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她家鸡了?是***还是基巴眼?”八月可不管他是谁?别说治保主任,天王老子在他眼里也只能算个卵袋。
“这小子翅膀越来越硬了,抓他去警署!”民兵孙中才狐假虎威地吼道。
“孙猴子,瞅瞅你那个拍马屁的孙子样!来抓我呀!”八月毫不示弱对眼前身材瘦小尖嘴猴腮的孙中才道,说话间端起了身边的猎枪,“老子他妈干~死你!”
八月年纪虽然不大,长的却又高又奘,多年的磨难更养成了我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望着对方喷着怒火的双眼,孙猴子紧张地往后躲着。
“八月,快把枪放下!你要是偷了就承认,完后给齐寡妇陪个不是,你没爹没娘的,犯点小错,大家伙儿也都能理解,以后不犯就是了。”
说话的阚震山是哑巴生前的朋友,一家人对八月一直很关心,他此番前来,纯粹是怕八月吃亏,真要是那样他也好和个稀泥。
“震山叔,您老应该了解我,我八月年纪虽小,读书也不多,脾气还挺坏,但是做贼的事儿咱不干。白天,我就在山上转,你们谁看见过我在村里?晚上我就住在这土地庙里。”说到这,八月指着身后的铜小鬼和铁小鬼的泥胎开完玩笑道,“不信,你问问他们。”
“这小子,魔怔病又犯了!”另一个民兵张岩对刘忠奎道,“刘主任,一个精神病别说偷鸡,杀人都没事儿,再说他还不满十四岁,就是犯点法,也不能把他咋地。反正咱们也调查过了,对齐寡妇有个交代就得了。”
“你特么才是精神病呢,你一家都是精神病!”八月对张岩回敬道。
“谁没病一个人老自己叨叨咕咕的?”
“我特么愿意!”
“忠奎啊,咱们走吧。”阚震山打圆场后又对八月道,“八月啊,山上不安全,还是回村里住吧,大伙儿对你也有个照应。喏,这是你婶儿特意给你煮的鸡蛋。”他把几个熟鸡蛋拿给了八月。
“震山叔,回去代我谢谢婶儿,你们对我的好,我心里有数。”八月感到眼窝有些湿~润,“我就不下去住了,我这挺清净。”
“那好吧,你自己在山上注意点儿。”阚震山说完,拍了一下刘忠奎的肩膀,“忠奎,咱们走吧。”
阚震山虽然不是什么村干部,但是为人正,在村里颇有威望,任何人都要给他点面子。看了阚震山一眼,刘忠奎貌似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摇摇头,率先离开了破庙。
看着村里人吵吵嚷嚷的远去的背影,八月自语道:“妈~的,什么坏事都往老子头上赖,这帮狗~日的!不想了,睡觉。”
……
……
八月小的时候,对自己有没有姓氏根本不太在意,等到了办身份证的时候才发现没有个姓还真就不行。满十六岁那天,八月决定去距离村子三十多里地的镇警察署办理身份证,看到有关他身份的证明信后,户籍警问道:“哎,八月,你姓,姓啥啊?”
“我姓啥?我特么哪知道我姓啥,村里人都管我爹叫哑巴,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姓。”八月心里想着,嘴上却没有说出来。
也许有人会问,哑巴没有户口吗?靠,那时候有给黑户上户口的吗?哑巴是后流落到村里的,曾经有人问起他的来历,他说不出。有人拿起笔让他写,他因没文化当然更写不出,最终只能做为一名黑户存在。至于八月为啥能上上户口,那是由于村里希望他尽快滚蛋,没有身份证的人,是没法出外打工的,大家是怕他因此呆在村里不走,所以才“好心”的给他开了个证明。
“哎,八月,你姓,姓啥?”
说话有点结巴的警察的问话提醒了八月,他灵机一动,就坡下驴道:“大叔,您真幽默,知道我姓艾,还问我姓啥?”
警察大叔抬头看看他,笑笑:“你,你小子,挺,挺有意思。”说着录入了他的新名字——艾八月。
故乡虽然贫穷,可一旦要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临走的前一天,艾八月买了一些酒和下酒菜,在午夜时分,与三个泥胎——土地爷以及铜、铁两个小鬼喝了起来。
“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的陪伴,我要离开你们了,以后,我一旦发了财,一定回来给你们再造庙宇,重塑金身!”
三个泥胎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似乎都眨了眨眼睛,更像鼓励他:小子,出去好好闯荡,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
艾八月笑笑,对它们表示感谢,接下来便继续小酌慢饮,不知不觉中,村里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啼鸣声,天亮了。
艾八月走出土地庙,吸口了口家乡的清新空气,双脚踏上了新的征程,这一天,距离他办完身份证仅仅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