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老太太拎了沉重的包向家走。
他从后面叫了一声，“阿姨。”
老人回过来，一丝笑意也无。
“请问某某住这儿吗？”他乱编了一个名字。
“不知道，这楼上好多房子已经租出去了。”
他顺手从老人肩膀拿下那个袋子。
“我送您吧。这袋子太沉。”他笑道。
想来他的年纪和老太太儿子差不多大。
老太太长叹一声，没有拒绝。
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他跟着老太太进了家门。
屋子里有股宿醉的浊气。
一道门紧闭，传出巨大的呼噜声。
戚景仁的目光掠过那道门，没有停留。
那里关只一只兽。
昼伏夜出。
对他人既无关心也无怜悯。
老太太谢过景仁。
将菜一样样拿出。
此时，鼾声骤停。
一个年轻而面目模糊的男子走出来。
好似没看到房中有陌生人。
径自去上厕所。
出来时方看到这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
他手中拿着移动电话！
那时的移动电话还是稀罕货。
戚景仁打扮十分精致。
正牌美国进口打火机。
手表。
皮鞋。
钱包。
都是名牌。
这些不是装饰。
这些是他的甲胄及伪装。
用来欺骗爱被外表蒙蔽的人类。
非常好用。
男人羡慕地看了他一眼。
“妈，这是你的学生吗？”
“这是看我拿菜太重好心送我上楼的年轻人。”
哦。男人瞬间丧失了兴趣。
用力关上门又倒下接着睡了。
然而一入夜。
兽的眼睛灼灼。
呼朋唤友。
拎着酒瓶出门。
喝到烂醉方回。
一周至少有五天是醉的。
这样的蛀虫留着他干嘛？
他坐在车里一直等着。
那男人大约会在十一点回来。
这小区旁边是中学，这个点上晚自习的学生早放学了。
老师们几乎都休息下来。
小区位于一条窄长的胡同里。
一切天时地利都很合适。
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回报却是丰厚的。
他没有高看自己。
但至少自己还有一点点可怜的底限。
他不是那个卖菜的好“仁”了。
他自地狱回来。
只记得那时走在一条昏黄的小路上。
旁边滔滔的浊水流着。
沿岸开着美到凄厉的漫天漫地的红色花朵。
一个个行人低头匆匆赶路。
有人有嚎哭。
谁也顾不上谁。
他脖子上系着一根绳。
依稀记得自己把这根吊在电扇上。
登上索魂的方凳。
双脚用力。
失去知觉。
再睁眼已经上路。
为什么寻了短见？
他忘了，只觉得一肚子冤屈无处申。
未到鬼门关。
只感觉有人在唤自己。
眼前有白光一片，仿佛世界被不小心撕了个洞。
在昏暗的黄泉。
那道光是饥饿中的食物。
他毫不犹豫就跳了进去。
一阵眩晕。
睁开眼睛，竟然回到上吊的房间。
他挣扎着。
却好似被有电的网网在方寸之地。
内心的戾气越烧越高。
烧得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只想毁灭一切。
突然有人推开了房门。
他看到了生命。
由心里涌起的愤慨与妒忌让他想扑上去扑倒那少女。
可他出不去。
门虽开了禁锢还在。
他抛出绳索想套住那个花季少女。
忘了自己心尖上也有个小女儿。
有人向自己打了咒。
弹开了他。
所有人都走了。
斗室里满满都是寂寞。
早知做鬼判无期，不如早早投胎。
那光亮竟是陷阱！
他慢慢在房间里飘荡。
想起了妻子和女儿。
温暖的胴体和天真的拥抱。
有人在冷冷地笑。
又长长叹息。
“好好的秽魂没有炼成。算了，总不能折了本。先带走吧。”
一个黑色模糊的影子站在门前。
他想撕碎那男人。
却见那人拿出黑幡轻轻一摇。
他便什么也不知了。
再被放出是在一个小小地下室。
他一出来，先看到了自己的肉身。
竟是保存得好好的。
却也支离破碎。
裸着身体躺在简易铁床上。
身上从胸到腹有道长长的如同蜈蚣的伤痕。
脖子上的伤痕呈粉色。
密密麻麻。
头发被刮掉了。
额头发际线处有道伤口。
“你被解剖过的。”
一个男人身披黑斗篷，安坐于红木椅子上。
身上的气势令他不敢靠近。
“想活不想？”
“我可以让你活过来。”
“只要一个条件。”
“你要好好为我办事，忠心不腻。”
“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的声音仿佛从墓穴里扒出的墓土。阴冷、潮湿、黑暗。
“我想活。”
“扑到自己的身体上去，你多么荣幸，竟然能让我驭鬼宗师黄某亲自绑魂，嘿嘿。”
他好像很好笑似的。
他扑到自己肉身上，已经可以自如来去。
“躺着。”
他望着黑衣人。
“你这么附身，魂魄不稳，而且肉身会烂，没了肉身你再想活也活不过来了。”
他温顺地躺下。
黑衣人拿出麻绳将他绑在了简易床上。
他惊惧地挣扎起来。
粗糙的麻绳磨得皮肤生疼。
“想活就别动。我想灭你早灭过了，不会费事自黄泉把你引出。”
原来这就是那个撕开黄泉路的男人。
他乖乖由他绑住自己。
闭上眼睛。
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袭击了他。
他的脚趾弯成了勾状，用力抵着床板。
好似有一把烧红的烙铁在烧着皮肉。
疼痛使他全身的肌肉痉挛起来。
然而这疼痛中夹着一丝让人舒服的安心。
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又还给了自己。
疼痛绵延则漫长。
他咬紧牙关汗珠滚滚而下。
挣扎得太厉害，麻绳磨破了皮肤，竟没有一滴血流出。
黑衣人安心地在一边看着他。
“离体太久了，只能忍住疼痛才可以活过来。”
“如果新丧就好办的多。”
“你只需执行我的指令。明白？叫我黄总。”
虽然还在床上挨着千刀万剐。
他不由大声答应道：“是黄总。”
他重新做回了自己。
又好像不再是自己。
他没有回去，不想把伤害带给小美。
他的新职业是一台杀人取魂机器。
黄总是不管他要杀谁的。
只需每个星期上交新魂一条即可。
三魂齐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