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次,我逮到小东下楼。
她恹恹的。
我赶紧跑下去。
拿着姥姥炸的一袋菜角。
我跑得快,在她们院门口截住她。
“小东,你去哪?”我假装偶遇。
“出来散散步。”
“我也是,我还没吃饭,你吃没?”
她看着我,脸上脏脏的,头也不梳,
脚上穿着一双已经辨不出颜色的白球鞋。
球鞋顶端已经给顶出个洞,露出一点点大脚趾。
“一起吃吧,我姥姥炸的,我带的多。”
我说这话时心里酸酸的。
她有些怀疑地看着我的笑容。
我把一大包炸菜角举到她面前。
“走,去文化宫,吃饱一起玩。”
她跟着我走了。
我们找个清静地方,坐下来。
我拿出一只菜角递给她。
她在裙子上擦擦手接过去。
眼睛里闪动的光芒让我惭愧。
我没见过吃东西这么快的人。
她被噎得直翻白眼。
我以为自己带的菜角跟本吃不完。
除了我吃掉的两只。
其他全部被小东干掉。
她擦擦油乎首的嘴。
满足地长出口气。
脸上第一次泛出个微笑。
“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别撑坏了,先别喝水啊。”
她低下头。
“抬起头,你越这样,别人越欺负你。”
“没什么人欺负你,抬不抬头无所谓。”
“我不抬头则因为不想看到人。”她淡淡地说。
“有个疑问,我想不通。”我犹豫着。
“嗯?”
“明明你和小南长得一模一样。”
“为什么你家人对你和对她区别这么大?”
她怀疑地看着我。
糟了,我是偷看的。
“你看看你的空着和小南差多少啊。”我打圆场。
“在八号院里,她怎么对你我都看到了。”
“无所谓。我也不稀罕她的衣服。”
“只要让我吃饱就行。”
“你爸对你们好吗?”
她突然站起来,拍拍裙子。
“别以为给我吃点东西就可以对我家说三道四。”
她看我一眼,转身向文化宫门口走去。
“等一下。”我追上去。
“我没那个意思。”我拉着她。
强行把她拉到公共厕所。
我指着厕所的镜子。
“你看看你,驼着背,弯着腰,哪像个十岁多的孩子。”我训斥她。
“班里没人欺负你?我看到你都想欺负。”
我用手湿点水帮她擦了擦脸。
“挺胸,抬头。”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看看,和小南有什么区别。再穿上她的衣服,谁分得出来?”
“是吗?”她抹把脸擦干脸上的水。
淡淡对我说,“我跟本不想做她。你们这种生活在幸福中的孩子是不会明白的。”
甩开我位着她的手走向文化宫的大门。
“谢谢你送的菜角。”
“看你气喘吁吁的,不是偶然遇到我吧。”
她走了几步,回头弯起嘴角,对我悠然一笑。
我无聊地回家去了。
到家大约五点钟。
我怕她发现我在偷看她家。
晚上消停。
半夜十二点左右,我被救护车的鸣叫和喧闹吵醒。
从窗口向楼下看。
救护车停在我们院里的小路上。
还有警车。
我拿出望远镜向下看去。
哇。这望远镜晚上也看得清楚。
只看了一眼,我就放下望远镜。
大口喘起气。
眼泪模糊了双眼。
......
那道粘满玻璃碴的围墙上...
小东仰面朝天,圆睁双眼被拦腰刺在墙上。
头和脚软塌塌地搭在墙两边。
满嘴血泡沫,一滴血犹自向下滴。
我扶着胸口,眼泪不由自主向下流。
心脏狂跳不已。
不要说拿望远镜。
站都站不起来。
等我抚平狂跳的心脏鼓起勇气再向下看时。
墙上架着梯子。
小东已被警察取下来。
她的身体在路灯下看上去很小很小。
头发乱乱的,躺地湿润的土地上。
至少他爸爸再也无法大力抽她耳光了。
法医又是那个冷面男人。
他将小东翻过身。
用摄子将她身上刺入骨肉的碎玻璃一片片取下来放到物证袋里。
她小小的脸歪在泥地上。
一只脚穿着鞋子,一只脚光着。
眼睛已被冷面法医合上。
他甚至把她的头发重新扎整齐。
让人找来她的露了脚趾的破球鞋。
单腿跪地上给她把鞋穿好。
我几次移开目光,大口喘着气。
好像谁不停用大拳头在砸我的胸口。
担架拿过来。
他小心把手臂伸向小东身下。
轻轻把她从地上抱到担架上。
小东的腰断了。
身体看起来好好的。
却成了软软的两截。
冷面法医脸上结了层冰一样冷峻。
所有人都忙碌着手上的工作。
小声交流着。
小东的父亲终于赶来。
不知身上有没有残余的酒气。
他跪在地上,捂住脸哭得伤心极了。
小南没有出现。
我把镜头移到窗子上。
她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走动。
那男人为什么偏疼小女儿,对大女儿那么坏?
妹妹果然还是和平时一样,开开心心。
每天穿得干干净净,又伶俐又乖巧。
大院里的人都说小东太淘气。
爸爸一个人养家压力多大。
为了姐妹两人。
一直没有再婚。
含辛菇苦把两人拉扯上了小学。
小东太淘气。
那么晚了爬高上低。
从阳台上跌下来......
不让大人省一点点心。
我沉默着。
连姥姥的话也懒得接。
壮壮叫我回家,离得近些,早上锻炼也方便。
我不同意。
我就是放不下小东。
她临走时对我那一笑。
弯起的眼睛像月牙。
勾起的嘴角有着和其他孩子们一样的纯真。
那个晚上如果我用望远镜偷看的话。
会看到什么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
我接着观察她。
不过更小心。
总感觉她有所知觉似的。
观察几天。
给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又过了几天,有风言风语在院儿里传开。
双胞胎那家,闹鬼哦...
晚上总有小孩子呜呜哭...
有人在楼梯里上上下下地跑,开了门又不见人...
......
某个中午,我一个人拿了椅子和小说到院里找一片大树荫。
一坐坐上两个小时,中午是一天中院里最安静的时刻。
院里有许多树,所以显得很是幽静。
好好的看上两小时的小说。
时不时发发呆看看天。
那份心情上的舒适,神仙来了也不换。
我正聚精会神地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
突然有一片阴影挡在我面前。
小南站在我面前。
她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严肃地回看着她。
她蹲下来托着腮直视我的眼睛。
“木木姐姐,你会捉鬼?”
“把我姐姐捉走怎么样?”
“她真的还在。”
“我会付钱给你的,我有一百三十块钱,全都给你...”
她抬起头,要笑不笑地看着我。
露出细碎雪白的牙齿。
粉色的舌头迅速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细碎的牙齿咬住了下唇。
我只有一个要求。
“把她打得灰飞烟灰。”
“我不要钱。”我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歪着头研究地看着我,“你要什么?”
“真相。”
她笑容渐渐隐却。
“我不懂,她自己爬得那么高...”
“跟我扯这些没意思。”
我低下头,淡淡说:“走开,挡住我的亮儿了。”
她站了一会,见我跟本连头也不抬。
不甘心得慢慢走开了。
“这几天过得很辛苦吧?”我眼睛没离开书,问了一句。
的确辛苦。
她不像从前那样伺候父亲。
男人依旧喝得大醉。
女儿死了,有了更多借口喝酒逃避无趣现实生活。
别人不但不怪他反而同情他。
好个落魄的深爱女儿的男人哟。
小南扶着父亲将他送到床上。
不再守着随时要吐的父亲。
自己不是上厕所就是出门。
回来时踮脚在父亲关着的门上听半天。
才小心在干净的小床上睡下。
一早就背起书包出门。
比男人起得要早得多。
学校还没开学,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我很担心。
中午我又下楼,去门口的小卖部买虾条。
遇到小南。
她背对着我正在挑东西。
我走到食品区,侧头看她。
她在挑颜料。
红色。
各种红。
买了好几条。
看到我,她点点头,面无表情拿着自己的颜料离开了。
我仍每个晚上都躲在窗帘后面偷看她家。
每天都看到她睡下自己才疲惫地倒在床上。
终于有一天,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男人喝得不似平时那么多。
半醉而回。
小南本来坐在桌前看书。
听到门响站起来,准备过去扶爸爸。
男人推开她。
他背对窗子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小南后退一步。
那样子想夺门而逃。
男人怒了,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将她拖入卧室。
我看不到卧室。
那房间的窗帘从不拉开。
出乎意料。
不大会儿,小南从卧室走了出来。
头发乱七八糟。
大门门后有面镜子,正对窗户。
我看她站在镜子前整头发。
我调整好焦距看向镜子中的她。
她微低着头在笑。
那不是应该出现在一个十岁小孩子脸上的笑。
毒蛇露出毒牙般冷酷。
她拿着梳子慢慢梳着头发。
卧室门关上了。
她侧脸看了看那扇门。
接着梳头,把头发扎成整齐的马尾。
和衣在小床上躺下。
我松了口气。
为她,也为我自己。
我也早早上了床。
第二晚,我接着偷看她。
她准备了酒和熟食,凉菜,等父亲回家。
那天男人早早下班,脸色少有地霁和。
小南将头发扎成两条马尾。
穿着白底黄色碎花的连衣裙。
白色长统袜和红色凉鞋。
她走窗边,将窗帘拉上了。
我把望远镜摔到一边,气哼哼地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