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在拍着老彭的肩膀说着什么。
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了。
怎么办?我不由自主紧紧掐着壮壮的手臂,手指有些发抖。
壮壮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拉着我走到师父面前。
“爷爷?妹妹渴了,能不能给她倒点水喝?”
师父多老辣,立即查觉有异,他对老彭说,“你帮我孙女倒点水。”
“大妹子,节哀。这么揉孩子也不是个事啊。快找找孩子的衣服吧。”
那女人愣怔一下,放下孩子,擦把脸。
“妈,宝宝衣服在哪呢?”
我喝着水斜眼看着师父,那张脸已经摇摇欲坠,师父好像抚摸孩子一样。
“多好的孩子,好好的走吧。”
手一抚,将那脸弄好了。
我手一抽,一杯水一下全洒在衣服上,呛得咳嗽起来。
心里总算放松了。
师父也很难挨,按计划,老鬼一看小孩子死掉了,应该心情好好,怨气减轻,然后会离开这里。
毕竟,这屋子师父简单布置了一下,不太适合鬼物呆着。
周慧躲在魂袋里还好。
老鬼不会太舒服。
师父在这里时间已经够还了,带着我和壮壮强留在这里就有些明显的不太合适。
他紧皱双眉,正想办法。
儿媳妇在屋里喊。
“妈,你屋里都是孩子的旧衣服旧袜子呀,我们得给他擦洗一下,我不是买了套新的吗?”屋子里又传出一阵哭声。
“新衣服在小房间?”她哽咽着喊孙大婶。
愣了一下,我才意识到孩子妈妈什么意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要脱小孩儿的衣服吗?还要去小房间?
师父走到孙大婶跟前,小声不知道说了什么。
儿媳又说话了,“妈,咱们给他擦擦换衣服吧。”
天哪,师父用纸画的脸一洗还不得掉了呀。
我坐在沙发上,又开始发着抖掐壮壮。
心跳得壮壮都感觉到了,回头看我一眼。
费好大劲才掰开我掐着他的手指,搂住我的肩膀。
老说姜还得是老的辣。
孙婶子疲惫的挣扎了一下,仿佛不胜其累:“你说那套衣服啊,我收起来了,准备洗洗再给孩子穿呢,带着商标怎么穿呀。收到我房间里了。”
“你去打水吧,我一会去拿衣服。你不知道在哪。”
“哦。”儿媳答应了一声。
“买条新毛巾,再给孩子擦洗吧。”师父在一旁提醒。
儿媳妇感激地看了师父一眼,拿上钱包下楼去了。
这个小区大,彭家住在最里面,院门口的商店走个来回得十几分钟。
现在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
彭大婶好像也松口气似的,站起来去屋里假装找衣服去了。
彭老爷子一直在沙发上坐着,就挨着我突然浑身哆嗦起来,重重咳嗽了几声,“叭”吐出一口浓痰。
“孩子他奶。小屋给我开一下,我的烟忘里了。”彭长安一开口,我把头埋在壮壮怀里,开始发抖。
我第一次这么近看到被鬼硬上身的事情。
鬼上身会发生在一个人运势较低或身体较弱的情况下。
命火不旺,鬼容易上身。
命火旺,鬼会怕。
彭长安一个身体里面两个灵魂,老鬼上了他的身强制性压倒了他的魂魄。
彭大婶有点迷糊,明明说好的事。
她开口想问。
师父一下明白。
他赶紧过去,跟彭婶把钥匙要过来回头说:“让她忙吧,我来开门。”
老鬼眯起眼看看师父,那眼神似刀锋。
我靠在壮壮怀里。
师父跟没事人一样,走过来,搀起老鬼。
“小心点,你还好吧,老弟,要挺住啊,小辈们还要依靠咱们呢。”
这是何等的胆魄和脸皮!!
我不由胆子一壮,勇气和好奇心瞬间被激发起来。
站起身拉着壮壮也跟在后面向小屋走了过去。
师父把小屋打开了。
我向里一看,床上松松堆着几件旧衣服。
师父是最后一个离开这个房间的,这几件衣服肯定是他放在小孩身上的。
“彭长安”一步步走了过去,看着衣服堆,大概有个三秒钟。
每一秒都漫长之极。
我屏住气看着他的反应。
师父不以为然在旁边翻翻这里找找那里,口中说着:“烟在哪儿呢?”
得要对自己的术法自信到什么程度才会这么从容?
壮壮突然直愣愣看着对面,我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对面屋顶上站着个男人,脸上戴着墨镜,头上还戴着鸭舌帽。
他面无表情,直盯盯看着这个小房间里的情形。
“彭长安”伸手挑开衣服堆。
师父见机拉了他一把:“彭老弟,你烟不在这儿啊。”
我的心已经到咽子眼儿,那孩子脸上红朴朴的,睡得正香。
“彭长安”回过头,玩味地看着师父。
“走吧,出去抽。”
老鬼说了句话。彭长安身体一软,倒下了。
师父示意我和壮壮赶快来帮忙,我们走过去帮忙托住彭长安的身体。
我再抬头那人已经不见了。
这个男人不是出现在芳兰家那个,我识得出,那个人低,这个人高大健壮。
师父的汗顺着额头向下流。
老鬼,走了。
“这鬼大约找到哪的风水宝地了,几个月从几近灰飞烟灭修炼得这么厉害。”
师父和我把彭长安抬回客厅。
彭婶从房间出来了,疑惑的看着师傅。
“走了。”随着师父一句话,彭婶一下瘫倒在地上,眼泪哗哗往下流:“没事了?”
她看着师父一边抹着眼泪。
“再等会儿。”
儿媳妇进了门,一眼看到躺在沙发上的老彭,“爸怎么了?”
“没事,太伤心晕过去了。都坐下,谁也别动,安静会。”彭婶一挥手让儿媳妇先坐下。
师父就地一坐,抹了把脸,拿出烟斗装上烟丝,深深吸了一口。
我赶紧到厕所,找条干净毛巾,湿了水拧半干,拿来给师父擦脸。
师父成功把老鬼给骗了。
老鬼虽然上了彭长安的身,却还是用鬼眼看世界的,所以没有看到贴了隐身咒的孩子。
师父用糯米泡了水喷在孙长安脸上,他悠悠醒转过来。
师父到小房间把熟睡的孩子抱出来。
孩子妈妈张大嘴,半晌合不拢,看看师父怀里的孩子,又看看小床上的假孩子。
脸上又哭又笑,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流,状如疯颠。
师父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嘱咐彭婶晚上熬些糯米粥给彭长安喝,泡米的水让彭长安洗个澡,去去阴气,多晒晒太阳。
毕竟阴气伤身。
周慧收了幻境,大家再看明明只是一张贴了假脸的稻草娃娃。
彭长安对彭婶使个眼色。
彭婶到屋里拿出个厚厚的红包,给我,“小朋友,来拿上,这是谢谢你爷爷的。”
我看着师父。
壮壮从我手里拿过来,严肃地对彭婶说,“谢谢大妈,我替师父收下了。”
师父笑看我俩一眼,“这个娃娃,你们今夜子时,拿到外面,烧掉,烧干净,把灰埋起来。”
“老鬼不会再回来了。”
“现在我要去给孩子拨掉老鬼种在他身上的残魂。”
“这孩子,以后样貌也会变回来。”
儿媳妇很聪慧,意会了师傅的意思,感激地看看师父,开心地笑了。
“我得再给这位师父包个红包,这是我做为母亲感谢您老的。”女人拿出自己的皮包。
“对了,师父我丈夫怎么样?”
“你们明天就可以去精神病院接他了。”
壮壮撇了下嘴,表示很满意。
师父叫我拿了包跟他到小屋里去。
包里有张符,是师父头天沐浴更衣后画的。
师父把小孩子的衣服掀起来露出胎记,把符贴上去,然后喝口酒往符上一喷,那符燃起了蓝色火焰,轰一下就烧没了,红线既没烧断,也没烧到孩子。
“知道符咒的厉害了吧。”
师父说:“要没这道符,这事师傅我就平不下来。这符一烧残魂就没了。干干净净。”
“师父,我一定好好练习画符,再不烦了。”我乖巧地答道。
来前我感觉自己很厉害,今天开了眼,明白自己差得远。
不只是画符,光是现场的气氛我就应付不来。
师父解开了红线,卷起来。
拿出放魂的小盒子,打开,用筷子夹住那条红线,放在小孩鼻孔处轻轻一抖,红线上那丝晶莹的气体便钻进了鼻孔。
师父拿出孩子贴身衣服里的符,对我点头。
我打开房门,对门外的人说:“进来吧。”
接下来不必细说,又是一通心肝肉,又搂又亲。
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孩弄得直哭。
临走,彭长安送我们下楼。
师父叮嘱道:“别忘了,我们说好的。搬走,还有......”
“不敢,不敢。一定,一定。”彭长安挥着手送别了我们。
“师父,那个老鬼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呀。”
师父悠悠长叹了口气:“那老鬼要活着,其实看出我们不只是邻居这么简单。
以为我们只是来镇镇场子之类的,还好没有什么破绽。
否则他必定不会罢休的。
不过他太自负,相信了自己的判断后,是决然不会再回来的。
不然,我们得多演几个小时,以防他杀个回马枪。”
“他临走对我说,大仇已报后会有期。说不定,这老鬼能修成鬼仙呢。大中午就走了。”
“他的鬼龄比周慧长的多,而且,他一定是找到了风水聚阴地,不然不可能短短时间里种了诅咒还这么厉害。也有可能有人在指点他鬼修?”
我想起那个黑衣人,想和师父说,壮壮突然大叫一声,“我那个红包呢?”
我们找了找,原来他放我口袋里,一叉开话,我竟然把黑衣人的事忘了。
这一年暑假了,我已经十一岁了。
爷爷让我到他家过暑假。
妈妈虽然不乐意,想让我多陪陪嬷嬷,但爷爷不常开口。
实在不好回绝。
我玩心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大。
收拾好东西就住爷爷家了。
这一年我个头蹿了一蹿,不过还是比壮壮低。
原来比我低一头的他早超过我。
好像偷吃化肥一样。
瘦筋筋,剪着短发的我,乍一看像个假小子。
再一年我就要考初中。
这一年的作业出乎寻常的多。
还有师父布置的功课。
最让我为难的是,爷爷跟本不知道我修行。
没人告诉他。
“木木现在不听鬼故事了吧。”一见面,还没问功课,爷爷就从老花镜后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我。
“我都大了,哪还像小时候啊。”我糊弄着回答。
“哼!少去搞那此神神叨叨的东西。学习好比什么都重要。”
“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你妈也不说让你留起头发来。弄得像个男生。”
“哦,我早上起来跑步,没时间梳头,明年还要考初中。是我自己不想留的。”我有些不乐意。
“每天写完作业才能玩。去吧。”
我长出口气,现在我已经懂事了,才知道原先爸爸和妈妈结婚,爷爷是相当反对的。
就因为我姥姥家是住在大杂院的工人。
嫌我姥姥家没教养。
我妈妈是个温柔坚强的女人,他不看人的吗?
这是我亲爷,我也不好说什么。
他一度想把我带在身边自己教育,可是工作太忙。
我奶奶又太溺爱孩子。才放了手。
真是我的幸运。
不然大杂院和我师父岂不是要同我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