鹞子岭峰推峰,林掩林,翠绿如瀑。
杜缨娘带着几十名兄弟好汉,悄无声息地在鹞子岭安营扎寨。
新寨藏在深山老林,离易城有两天的脚程。杜缨娘选鹞子岭安营扎寨,可算远离乱世,目的是想通过休整恢复元气。
穆秀兰跟着杜缨娘来到鹞子岭,住在杜缨娘的房间里,形影不离,成了她的忠实跟班。
宴大彪和小石头一上鹞子岭就变了个人样,不像在四方寨,整天叽(喳喳,大碗的喝酒,大块地吃肉,没事时找几个兄弟赌上几把,凭手气混个痛快。现在成了足不出户的闲人。
小石头躺在通铺的这头,跷起二郎腿,大脚丫跟二脚趾打架。“快看快看!老三老四就是光棍命,热脸贴不到老大的冷屁股。”
宴大彪闭上眼睛想睡觉,一直睡不进味,本来想找小石头说话,又找不出话头来跟他说,见他一副闲得无聊的德性,更懒得理他。突然听到小石头说起老三老四的,一下子欠起身来,“你说啥子?啥老三老四跟老大的屁股?”
小石头突然又不说了,宴大彪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等他回个话。
小石头哑巴了,死个舅子也不吭声,专心地挑起脚趾头搞摩擦。
宴大彪急得一把捏住4、石头的臭脚丫,催他快说。可小石头出奇地冷静,心死了样地闭上眼睛。宴大彪火冒三丈,手上加劲,想迫使小石头说但小石头宁可痛得脸膛变形,也不吭一声。宴大彪只好松手,重重地把自己扔在通铺上。
“猴孙子”孙大壮正与“勾魂手”刘冲斗酒,“抓钱手”钱书宝举着一把算盘为他们记账。孙大壮一直嚷着钱书宝记了糊涂账“刚才这碗至少也有四两,你为啥只拨三颗珠子上去呢?”
“格老子,你目卩碗有四两?老子这碗就有半斤!”刘冲一饮而尽,把酒碗翻过给孙大壮看,“你看看,老子这碗的腰杆儿比你的粗一圈!”
“岂止粗一圈,我看粗两圈都还多!”钱书宝故意凑上前瞄了一眼,伸出两个指头小地在拨弄着算盘,嘴里念叨着:“四上一去五进一,还是只给他算四两,猴孙子,没有亏你吧?”
“抓钱大哥,猴哥平常对你不赖,啷个要黑起屁眼儿整他哟?”胡二锤在一旁实在看不过去了,站出来为孙大壮打抱不平,抢过刘冲手里的土碗,举到钱书宝面前,“你好好看看嘛,这个碗肚皮上长的是肥肉,比猴哥的碗至少厚三层!”
猴孙子听胡二锤这样一说,像是醒了水,抓起碗砸在地上。然后,捡起一块碗渣翻来覆去地看,突然发疯似的扑向刘冲,嘴里骂道:“格老子勾魂鬼不要脸,敢跟老子玩阴的,看我……”
孙大壮正要扬起碗渣往刘冲扎下去,被人从后面紧紧地拉住。
“松手!看老子不弄死他!”猴孙子一边骂着,一边使足气力想挣脱,都没有成功。回过头来一看,是“小吴用”吴红金抓住了他的手。
孙大壮想捞回点面子,又使劲犟了几犟,吴红金抓住他的那只手纹丝不动,好一阵才说:“疯够了没?没疯够就跟我出趟山,让你疯个够!”听说要出山,众人都扔掉手里的家伙,朝吴红金围过来。
“出山?”
“去哪?”
“搞么子去?”
真像一群圈在牢笼里的饿狼,突然嗅到圈子外面的羊腥味,都迫不及地。
“都用丝毛草把嘴巴扎紧了,不然都别想出这门!”吴红金审视每个人的脸,提高了嗓门说:“都给我记好,一会儿出寨门,碰到杜当家的都要说,身上长虱子了,想去神农溪钻两个水猛子!”
众人见他这副神情,一定是有啥子大事要做。过去时当家的要带他们出去打鬼子,小吴用就是这个样子发号施令。
孙大壮不嚷嚷了,钱书宝也收起了算盘,刘冲取出藏在柜中的暗器袋绑在腿上腰上,胡二锤跳上通铺将悬在枕头上方的铁锤取了下来。吴红金对着胡二锤的脑门狠狠拍了一巴掌,“你硬是傻到家了,你见过谁挂着铁锤下河钻水猛子的?”
胡二锤还想争辩,吴红金说:“要不,你就在家里守着两个锤子?”
胡二锤赶紧跳上通铺将两个大铁锤挂回原处。
从四方寨逃出来的兄弟,只有二十多个跟着杜缨娘上了鹞子岭,其余的走到半道提出想回家,杜缨娘明白,这些提出回家的人,其实都进了别的棚子,他们不是怕她罩不住棚子,凭她对付鬼子的一式半招,除了时总架杆,二架杆马天云和三架杆武子峰都差了好远,但在棚子里混的都信老祖宗的说法,女人当家家不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跟着一个女人混不自在。以前跟着时三眺,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吃喝嫖赌,但随时说说粗话,打打嘴巴牙祭,寻求点精神安慰还是自由的。杜缨娘对提出来想回家的人都不挽留,发了路费让他们自由选择。
上了鹞子岭的都是找不到出路的庄稼把式,宴大彪称他们是不打家不劫舍靠凑人头混饭吃,把枪当烧火棍使的角色,劝杜缨娘让他们散了,但她还是把他带上了鹞子岭。
上鹞子岭的第二天,杜缨娘为二十多个兄弟布置了任务,就在鹞子岭做庄稼把式,开荒种地。种出的瓜瓜菜菜若够寨子里的人吃,她就按江湖好汉的标准给他们发饷。这主意是时三眺曾经对她讲起八路军和新四军,队伍拉出去能行军打仗,回到营地能种地收粮。杜缨娘也想在四方寨实施这样的寨政。
带着个了鹞子。
胡二锤一直追问吴红金要带他们去哪儿,可他就是闭嘴不言。胡二锤的倔犟劲上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你是带我们去打鬼子,还是带我们去砸场子?”
钱书宝扑昧一笑“你看你,连行话行规都没弄清白我们不是去砸场子,是砸窑子。对吧?小吴用。”
吴红金横了钱书宝一眼。回头看看坐在地上的胡二锤,还是没说话,从荷包里取出老烟锅,自己卷起了旱烟。
“不对啊!若是去干时当家的老本行,砸窑子得向西走,那边才有大户,若是要去杀鬼子松松筋骨,得向东才是。”猴孙子又装出一副老板腔,话中有话:“我们现在是向南行的,过了这山就是那山了。”
“咦?那山不是说也有一伙土匪吗?”刘冲接了猴孙子的话茬,跟着他的思路往下想。“小吴用,你葫芦里卖啥药啊,莫不是真要带我们去踢棚子吧?”
吴红金巴嗒巴塔地抽了几口烟,看着他们猴急猴急的样子,磕去老烟锅里的烟锅巴,这才漫不经心地说:“你说我该带你们出山做啥?”
“当然是带我们打鬼子啊,难道真要带我们当土匪不成?”坐在高处的胡二锤抢过话去,将了吴红金一军。
吴红金仰头大笑。大家都不明白他为啥这样笑,等他往下说。
“胡二锤啊胡二锤,算你傻一世明一时,我小吴用这辈子不可能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也不会把各位好汉往邪路上引。杜当家的带咱们上鹞子山,也不是打家劫舍……”
“快说,究竟要搞啥子?”刘冲见吴红金卖关子,更急。
“当然是去提几颗人头回来,为时当家的祭双百!”
“的头?”
“除了鬼子,你提过谁的头?”吴红金瞪了猴孙子一眼,“凭咱们几个,能提几颗头回来?我们得准备点援兵!”
“是要上猫子岭搬那帮土匪?”
“就是!”吴红金见到了这个份上,该跟大家挑明了,说:“我打听清楚了,猫子岭的那帮土匪头头,其实是吴佩孚的一个营长,带了一队残兵败将上山落草,他们打仗肯定比咱们有能耐,去请他作后援。”
“人家凭啥听你摆布?”
“山人自有妙计!”吴红金又是一副孔明架势,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拿旱烟杆当孔明扇晃了几晃。
胡二锤一撅屁股爬起来,嘀咕一句:“磨磨叽叽放啥废屁,去猫子岭!”
易山有三梁七沟八坡十二岭,猫子岭与鹞子岭之间还有一座獾子岭!要从6子岭下青毛坡,过了牛娃子沟再上白马梁,翻过獾子岭才能与猫子岭遥遥相望。
吴红金带着胡二锤一行人爬坡翻岭,当跳的则跳,能跃的就跃,使足十成脚力,用三个多时辰才翻过獾子岭,好不容易看到猫子岭,日头又落山了。
钱书宝突然尖叫一声“哎呀!亏了,亏大了!”
“又叫唤啥子?爹遭抢了还是娘遭人偷了!”猴孙子还在为斗酒的事生闷气,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猪,都是猪脑壳!”
“咕个猪了?哪个是猪脑壳!”
“猫子岭在西边,要杀鬼子得往东边走”,钱书宝拿出小算盘吧嗒吧塔唱着算着,“往西五十里……五去五进一,单边就要三四个时辰,又折回来从鸡冠岭出去……四去六进一,我们陪小吴用栽进去十几个时辰,不光是亏了时辰,还多磨了几层鞋底。为搬几个兵痞子值吗?依我说,都节省点力气,让猴孙子陪小吴用去,我们在这里等。”
钱书宝的账算得有几分道理,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默不吭声。
孙大壮翻了翻眼珠子不同意了,抽出独门兵器“见风长”冲钱书宝张扬,“你是不是又耍鬼把戏算计我,小我掏了你的黑烂肠子。”
“你放马过来,看谁掏谁,不信你试试?”钱书宝也亮出了自己的独门兵器“万贯鞭”。
两人手中的独门兵器都怪模怪样。孙大壮的兵器别在腰上像一支笛子,一上手就变成了五尺长的铁棍,颇有《西游记》里的定海神针“金箍棒”之风,绝妙之处不只是见风就长,而且在跟对手打斗之中随时可长可短,稍不留神又变成了双节棍或三节棍,这些变化都藏在目卩只笛子的孔孔中。
钱书宝的“万贯鞭”是运用了“金算盘”的原理,在软鞭上动了手脚,一根丈余长的细筋绳子,串了九十九枚铜钱,绳子的一端有个红樱头,另一端则装了铜钱,跟对手打斗时,红樱头一直握在自己手里,舞动绳子当鞭使,这种悖离常规的使用方法,总让对手莫名其妙,始终用心防备对方手里的红樱头,但防得了红樱头却防不了串在绳子上的铜钱,冷不丁就飞出一枚铜钱来,手中招了还猜不出哪里飞来的暗器。
独门兵器是杜缨娘与时三眺共同的智慧。时三眺是个兵器天才,他根据每个人使用兵器的习匮,对他们的兵器进行了改装。
杜缨娘是使用暗器的奇才,配合时三眺将一些暗器机关的元素融人其中。通过改造后的兵器让武林好汉们人人都有了独门兵器,用起来得心应手,收起来小巧精致,便于携带。
他们对时三眺和杜缨娘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吴用曾当着众好汉的面感恩戴德,说了一句让大家颇为费解的话“时当家的和嫂夫人让我们至少多活了好些年!”
吴红金止住了孙大壮与钱书宝的对峙,说:“书宝说的有道理,但只说对了一半,关键是我们都去了,亮了我们的底牌,不方便讨价还价。”
孙大壮还是跟上吴红金,连夜赶往猫子岭。
猫子岭不像老猎人传说的目卩样神秘。小吴用和猴孙子赶到青龙寨已是子。
猴孙子趴在寨门外的石阶下左盯右盯,四周没有半根人毛,小心翼翼地丢了两块石头,也没有动静。他确认没有埋伏才向小吴用打了个手势。
两人小心翼翼地摸向寨门,刚上完最后一级石阶,门“吱呀呀”地开了。
灯火通明的寨子,人枪挺拔,夹道而立,煞是威风。
一个三十来岁的军人正叉开双腿,威风八面地等着他们。
猴孙子哆嗦了一下,身不由己地停下脚步,刚好藏在小吴用的身后。
吴红金顺便用旱烟杆敲打了一下身后的猴孙子,小声说:“胆子大点,雄起!”
“何方英雄,既然到了青龙寨的门口,就请进来亮亮招子,不管是来踢棚子的,还是省亲投缘的,樊司令都管一碗酒喝!”军人左前方的唱盘官朗声。
吴红金颇感意外,想不到一窝盘踞猫子岭的匪兵还有如此整齐的队形,别说是落草数载的匪兵,就是城里的保安团和地方军,也没有这般精神的军姿,想必这个樊司令也是带兵治军的行家。更让他吃惊的是这唱盘官的声音,一听就是内力深厚的武林同道,匪兵里面还有这等高手,足以说明那带兵之人也是练家子。
吴红金抱拳还了江湖礼!运气于丹田,凝神于百会!开口说话了,“在下是从孔都来,去易城省亲,道上遇到坐山神仙盛情相邀,多喝了几杯,误了些许时辰,在下省亲心切,连夜赶路,不想误闯风水宝地,这里先赔不是!”
“好说好说,英雄大驾光临野寨草棚,是小寨荣幸。”
唱盘官脸上掠过一丝佩服的神情,抱拳回礼,“英雄请!”
吴红金侧身向孙大壮递了一个镇定的眼色。二人刚一进门,持枪的匪兵立即操枪上肩,他们一进夹道,两侧的匪兵一手按枪托,一手接枪身,架出一个“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