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寨聚义堂,一场火拼一触即发。
九堂十八铺的首领只来了三堂六铺,多数都称有事脱不开身,拒绝来四方寨推选新的总架杆。
马天云站在时三眺坐的那把交椅前,面色铁青,愤怒中带有几分阴气,“我算是看明白了,总架杆在世的时候,有谁敢违反他的鸳鸯令,说是子时到,绝不敢丑时踏进聚义堂的门!”
马天云来回走了几步,把匣子枪往八仙桌上一拍:“总架杆遭到新四军暗算,你们不思报仇,都忙着自己拉杆立棚子。我马天云过去也是人强马壮,一方响当当的大当家,玉皇大帝差我跟上时总架杆,因为他是真龙。刚才上香问神,你们都听清楚了的,总架杆出了意外,是掌管生死簿的判官打瞌睡,把勾魂朱笔掉在了生死簿上……”
“好在四方寨后继有主,就在四方寨里,单凭你我凡夫俗子的眼睛能看出谁是真龙来吗?不能,只有上刀山下油锅走一遭。”马天云又拿起枪重重地拍下去。
“如何上刀山下油锅?”有人问马天云。
“这个刀山就是孤子山,目卩口油锅就是新四军。谁带上弟兄在孤子山拿到的人头最多,谁就是四方寨的总架杆!这也是玉皇大帝的旨意,对哪个都公平……”马天云扫视众人,特别在武子峰的脸上停顿了一眼,“可是,124有些当家的就是心里有鬼,不给总架杆报仇,算计着自己目卩点小九九。”
武子峰没有反应,铁青着脸听马天云说话。
马天云见无人搭腔,继续往下说“刚才太白金星还提醒我,四方寨有鬼,只等上刀山下油锅这一遭回来,他就要现原形!今天,我当着时总架杆的在天之灵下个死帖,刀山一定要上,油锅一定要趟,孤子山上的人头一定要拿回来!”
“简直是鬼话连篇,蛊惑人心!”武子峰跳将起来,直冲马天云,被宴大彪一把抓住。
武子峰挣扎着,指着马天云说道:“你是拿兄弟的命去为你铺路!”
“武子峰!我刚才的话你可是听明白了?你不明白,在座的兄弟都明白了,总架杆是咋个遭暗算的?兄弟们有啥想法,你心里应该清楚!”
马天云异常的稳重,站在那里一字一句对武子峰说:“当年你跟总架杆一起读书,一起拉杆子,是一起从刀尖上走过来的兄弟,一起共生死这么多年,总架杆罢了你的二架杆,你可以记我的仇,总架杆的仇你也能记?我现在不愿去猜总架杆究竟是谁害死的,真要是目卩样的话,别说是兄弟们不答应,总架杆的在天之灵也饶不了你!”
“你血口喷人!老子今天灭了你……”武子峰疯了一样地摆脱宴大彪的抓扭,从怀里拔出枪来。
“放下枪!”三堂六铺的首领齐声大吼,齐刷刷地把枪对准武子峰。聚义堂两边的四个侧门冲出几十个清一色的匣子枪手,把武子峰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架杆!我给你跪下了一”宴大彪堂堂七尺大汉,扑通一声跪倒在武子峰面前,“三哥,总架杆遭暗算你我是有责任,可我们绝对没有害总架杆之心啊!明摆着有人要陷我们不义,你现在不冷静,正中奸人之计,我们不清不白地死了不要紧,背着冤屈没脸见总架杆啊!”
武子峰看着宴大彪跪在地上的样子,看着几十条黑洞洞的枪口,无奈地闭上眼睛,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
“二架杆哪一”众人正将武子峰五花大绑的时候,马兴安闯了进来。“嫂子……不!目卩个娘们儿果然跟姓岳的有奸情啊,总架杆肯定是遭奸夫淫妇暗算的!”
马兴安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马天云迎上前去将他扶住,“不要急,慢慢说,把看到的一五一十说出来,让弟兄们听个明白!”
“那娘们儿跟我一起出了山,不走命门,非要走另外一条道,我问她为啥不走二架杆招呼的路,她说偏不信这个邪,还拿枪指着我,如果不跟她闯一闯这个死门,立马让我见阎王。我哪敢违抗啊,只好跟着她往死门里钻……”
马兴安的这番话,武子峰和宴大彪也相信。依杜缨娘的性子,她不会听信马天云的那一套鬼话。
马兴安仰起脖子喝了马天云给他的压惊酒,继续讲遭遇。“我们到了官阳镇外,兄弟们留下来的标记也找不到,我说让我围着官阳镇找一下弟兄们留下的记号,一定能找到干货店,她一听就对我发火,让我留下,自己一个人去找。”
“你咋知道她跟姓岳的黏乎上的?”马天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一点。
宴大彪一声怒吼,挣脱扭住他的弟兄,要扑上前去跟胡说八道的马兴命。
又扑上几个兄弟将宴大彪按住。
马天云让马兴安站到自己身边来,放大胆跟弟兄们讲。
“我看那娘们儿有意避开我,等她前脚走,我后脚就跟上去了。”马兴安说到这里便来劲了,“她早就知道那家干货店,一到就直接往里钻,我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她和一个男的出来,我以为是干货店的掌柜。哪知他们走了一段路,娘们儿就说,师兄借刀杀人真是高明,让武子峰杀了时三眺,却把赃栽到新四军头上。下一步我把四方寨的弟兄全部送给你了,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马兴安说到这里又要了一碗酒。聚义堂的人都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有人操枪,有人怒不可遏地骂起来:“臭婆娘!骚婆娘!害死了总架杆,还想把四方寨的弟兄卖了,我们这就去把她绑回来,乱枪打死,五马分尸!”
马兴安此时神气十足,示意大家静一静,听他讲最精彩的。
“我当时也被她的话吓傻了,但想到这个娘们儿如此狠毒,要害我四方寨几百号弟兄,我当然不答应!决心先除了这娘们儿!”
“咋的,你是不是把她做了?”马天云听到这里也是激动不已,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马兴安面前追问。
马兴安抓住马天云的手,兴奋得连连点头,“嗯!嗯……我叔……我的叔啊!真是上天有眼!上天都帮你,帮四方寨的弟兄,那娘们……那娘们真让我一枪给灭了!”
马兴安此言一出,聚义堂的空气突然凝固,天和地都在一瞬间哑然失声。
武子峰瞠目结舌,众人像扭着一座雕塑,一动不动。
宴大彪张大嘴巴吸进了聚义堂所有的空气,一声竭尽性命的嘶吼没有吐出来,昏厥过去。
众人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不敢相信马兴安能将她灭了,还能从她手下全身而退,逃命回寨。他们已经零零碎碎听说了,这个号称千手观音的女人比总架杆时三眺还像魔鬼。
“你的伤是咋整的?”有人提出疑问。
马兴安也回过神来,见大家对自己灭了杜缨娘产生质疑,一边脱衣一边说:“为几百弟兄的生死,就算豁出命去也值得!那娘们儿也真是了得,我刚扣了枪,她就向我打出两把飞刀,打在我的胸脯……”
“她打中你了还有活命?”众人更不相信他的话了,还没有人能够从千手观音的镖下捡回一条命的。
马兴安脱下外衣,露出一件牛皮做的背〔、,左胸处两条刀口还往外渗着血。
“全仗叔的保佑,我来四方寨前,叔就帮我问卦了,说是命中有飞刀夺命一劫,从那时起我就在里面穿了一件牛皮做的软甲。这娘们儿的飞刀真是了得,老远都把我的牛皮软甲射穿了……”
砰!马天云掏出勃克宁鸣了一枪。大吼一声:“太白金星跟我说了,玉皇大帝已派二郎神携哮天犬下凡,帮四方寨捉拿妖精,安子灭了臭婆娘也是上天的安排,没有啥子可大惊小怪的!”
聚义堂的人不敢再生言语,翘起大拇指向马兴安道喜。
马天云见众人恢复平静,这才宣布,“先把他们关起来,等拿下孤子岭,找到臭婆娘的尸首,就为时总架杆祭七!”
四方寨一触即发的火拼、算没有闹起来。
武子峰被拖出聚义堂的时候,突然醒来,看到马天云的眼珠子异常放亮,他感觉到那个眼神里有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这个阴谋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大白。他为自己刚才的莽撞和往日的失察深深地自责。马天云的圈套分明早已张开,而自己竟然毫无觉察,还硬着头皮往里钻。
马天云盯了武子峰一眼,又是四目相撞。他发现武子峰的眼神里没有早先的愤怒和迷茫,倒是平静了许多。马天云的心尖剧烈地摆动了两下,他暗暗地给自己打气:“成王败寇,他已经晚了!”
马天云目送着武子峰被押出聚义堂的背影,端起马兴安没有喝完的半碗酒,向在场的弟兄行酒令:“干了!上孤子岭……”
杜缨娘在涂河庄穆秀兰家里养伤已有半月。她很奇怪,自己与时三眺受伤的部位差不多,可伤情比起时三眺要轻许多,半个月就能够下床行走了。
她好奇地问穆秀兰:“姐姐,你给我买的啥子药呀,好得这么快?”
她俩已经认了干姐妹,穆秀兰只比杜缨娘大一岁,按下川东的习惯,杜缨娘管穆秀兰的娘叫干妈。看着俩闺女无话不说,秀兰娘喜得合不拢嘴。
“人家有祖传几代的秘方,我哪知道啊。”穆秀兰当然不能告诉她,为杜缨娘治疗的是新四军团部派来的军医,她只得撒谎搪塞,“咋个了?妹子想学医啊。”
“我家也是几代行医,我从小跟爹帮人治病疗伤,爹最拿手的就是接骨通经。”杜缨娘还是心存疑惑,忍不住问穆秀兰:“我看过他给我用的药,起作用的不是草药,是西药。”
糟糕!忘了她是出自武医世家身怀绝技的千手观音。秀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以杜缨娘的聪明,马上就会怀疑到她曾经介绍的家景,接着就会怀疑到她的身份。忙附在她耳朵上悄悄说:“妹子,姐给你说实话,千万别让娘知道,不然她非骂死我!”
“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不会卖了你。”杜缨娘像小孩那样跟穆秀兰拉了钩。
秀兰装作害羞的样儿,脑子里飞快地构思,绘声绘色地跟杜缨娘讲起了自己的传奇故事。
“姐从小贪玩好耍,像个假小子,几年前遇上了一个河南的戏班子,见他们演戏好看,就跟娘说是去少林寺拜师学艺,实际上是跟着他们走江湖唱大戏,这就是我娘一直骂我几年不着家的秘密。”
“我跟戏班子闯江湖两年多,目卩个苦啊贱啊别说了,我吃不住就偷偷溜回家了。可在家里,今天等明天!明天望后天!憋闷了两个多月,实在憋不住了,又偷偷地溜出去了。”
“打算去武汉转一圈,姐这好玩的命就是运气好啊,又让我遇到更好玩的啦。妹子你猜我遇到啥了?遇到两个流匪!他们要抢我上山做压寨夫人。俩小毛贼哪里知道啊,我可是跟着戏班子的师傅练过两年多的武生,嘴上手上的功夫都比小毛贼强多了,三下两下子就把他们解决了!”
“你把他们杀了?”杜缨娘听得津津有味。她听过时三眺的故事,想不到只比自己大一岁的秀兰姐还有这样离奇的经历。
“我哪敢杀人啊,是我把他们制服了,顺便做了他们的大当家!”穆秀兰跟真的似的陶醉在自豪与满足之中,却又做出一副失落的样子,撅起小嘴嘟囔道:“我还是上了他俩的当,早知道棚子里就他们两人,我才不去给他们做大当家的,省得我一天为俩小毛贼吃饭穿衣瞎操,还不如去武汉见见大世面。”
“你丢下他们跑了?”杜缨娘完全融人了秀兰的奇遇之中,暂时忘了夫仇己恨,享受着偎依在姐姐怀里听故事的幸福。
“姐怎是那种势利之人啊,我想既然做了他们的大当家,就得带他们混出个模样来。我给他俩订了规矩,咱是穷人出身就不许打穷人的主意,咱人少就不做大买卖,咱是女人当家就不许欺男霸女。嗨!这三条还真管用,砸小富的窑子风不紧,不打穷人的主意就有穷人帮咱避灾救难,不欺男女就有个仁义匪的好名声。不到半年,咱的棚子也有了二三十号人枪……”“姐还在山上做大当家的?”杜缨娘忍不住插话。
“妹子别打岔,听姐把这段讲完。”秀兰拿出了自己在红军文艺队一边编剧一边排戏的本事,不容杜缨娘打断她编故事。
“去年官军剿匪,就冲着我们这个小棚子来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们曾经砸的一户小窑家里出了大官,都在国军里当团长了。回来听说家里遭了劫,查出是我们做的,就指使官军来把我们剿了。那王八蛋团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剿成啥样了?”杜缨娘急了,摇着秀兰的腿问。
“三十多号人,只逃出我一个。”秀兰悲痛地拉下目艮睛。
“姐是咋逃出来的?”杜缨娘手心里为秀兰捏了一把汗。
“姐是被国军的一个医生救的。”“国军的医生为啥要救姐?”
“他是个读书人,又一直对这个团长不满。”
“目是咋救的?”
“他发现我还有一口气,就找了一个姐姐的尸体混过去了,把我藏在草垛里,然后偷偷上山把我救了。我跟妹子一样,命硬,阎王不敢收啊……”穆秀兰一口气回答了杜缨娘的这些提问,自己手心也捏了一把汗。她借上茅房之机缓了缓神,看故事有没有漏洞,终于吐出一口气,对自己说:“谢天谢地,要不是对这里的匪情熟悉,有这些人和事,今天怎么收得了场啊!”
“姐说的这个军医就是为我疗伤的先生吧?”杜缨娘也从穆秀兰的遭遇中醒过神来,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秀兰一愣,用指头在杜缨娘的额头上戳了一下,说:“妹子就是个精灵鬼,都让你猜着了!”
“我想姐姐讲了这么久,一直没告诉给我治伤的先生,我猜肯定是他了。”杜缨娘瞅了秀兰一眼。
秀兰看杜缨娘的眼里有些波诡云谲的痕迹,解开领扣露出右肩,“妹子你看,姐这里的伤疤比你的还大!”
杜缨娘扑在了穆秀兰的怀里。
穆秀兰让杜缨娘上床躺一会儿,自己去帮娘为她做好吃的。帮娘做饭是借口,她得赶紧去找娘作些交代,以免杜缨娘问起来,娘不知道肯定穿帮。
“姐姐,我还有话说!”杜缨娘叫住秀兰,欲说又罢。
穆秀兰见她有话想说又不说的样子,心里极为紧张,难道她发现了什么破绽?表面笑眯眯地问:“妹子有话说呀,还怕姐的嘴巴不紧?”
“不是的,姐,我要是匪婆子,干妈会不会不认我做女儿了?”杜缨娘非常认真地向她提出这个问题。
穆秀兰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担,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脑子里飞快地问自己,怎么回答她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