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过后,天气渐暖,加上近来捷报连连,建文帝心情正好,在宫内巡游的时候愈来愈多。许公公寻思着尽快将各处新园子修起来,也好多添个景致。接连几日,他有空便到园中来,督促工匠,四处指点。有了许公公的催促,修建速度明显加快,格局日益扩大,眼看就将竣工。有天早晨,许公公来得晚了些,假山池水,亭台楼阁逐一看过,与众人评头论足,越绕越远,不觉错过了午饭时刻。忽然有人看看日影说:“哎呀,许公公,时候不早了,怕中午饭都要耽搁了!”
许公公眯眼看一下日头,哑着嗓子说:“可不是!咱们给皇上办差,还真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来,咱从那边小路过去,穿西门就到内宫了。”说着一行人匆匆沿湖边水道穿园而去。
拐弯抹角,不大工夫,已走到西园门口。行至门口处那间小屋时,忽闻里边有嘤噪说话声。众人都听见,不由放慢脚步。细细分辨,分明是一男一女卿卿我我,正打得火热。许公公低声骂道:“哪个王八羔子,弄个菜户也就罢了,大白天的,成什么体统!来,也甭敲门,与咱使劲一脚踹开!”
跟随的小太监,听到这种声音,又是羡慕又是冒火,早已心痒难耐,巴不得这句话。当即上去两人,齐齐抬腿狠命一脚。“咣当”一声,里边插的门闩咔嚓折断,门扇大开。
润生看看工程不日就将完工,一面放心不下泽生,想尽快出去看看,一面又舍不得春灵春芳,再者没捞机会和翠红再说说话,也有些不大甘心。心里左牵右扯,不知如何是好。中午时分趁刘庄还未吃完饭,吩咐着:“吃完饭先生火,俺马上就来。”悄悄走至小屋。见春灵春芳都在,忙一手拉住一个说:“姐姐,俺怕就要走了,咱们好好说会儿话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谈及各自身世,互诉衷情,又倶感前程茫茫,不由得黯然神伤。正有一句没一句依依不舍着,门忽然大开,一群人窜进来。许公公见三人相拥着坐在炕上,白嫩的胖脸立刻泛红,指着他们叫道:“好哇,一男二女,真够滋润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淫荡到皇宫里了,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把他们三人给扭住,先送到内务府里押起来,待咱禀过皇上,将这三个淫货皮给办1了!”
春灵春芳认得许公公,知道大事不妙,忙拉着惊呆了的润生跪下,哭泣着求饶。许公公冷笑几声:“哼,这会子知道告饶啦,快活的时候怎么没想想会有今日!别和他们啰唆,带走!”
小太监们进门时见他三个那亲热模样,个个眼热不已,恨不得一把将润生掐。不由,带宫。
翠红见建文帝近来心情好了许多,自然也高兴,但心底又隐隐有一丝担」已、,该怎么对待春灵春芳和润生的事呢?把春灵春芳关起来,不许她们走动。这倒是个办法,可翠红又觉得这样对润生未免有些太绝情。自己已经辜负了润生,难道他就不能再从别处找些温情来卜偿吗?可她又明白,放任他们下去,无异于草中玩火,时间长了,难免不惹出事端。一旦出了事,那就不是小事!在这种心思下,她盼着工程赶紧完结,润生一出宫,那就万事大吉,可他若出了宫,此生还能见到他吗?翠红心头好像浪尖峰顶的小船,左想不是,右想不妥,整日心神不定。
每次发现春灵春芳不在房中’翠红便悬着一颗,暗念佛祖保佑’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每次都身不由己地来到殿外甬道旁,至于来这里有什么用,她也说不清楚。
然而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翠红看见润生他们三人被几个太监押着,许公公一路气啉啉地谩骂不休,一行人朝内务府方向走去。
“完了!”她一阵头晕目眩,扶住墙根才算站稳。事情再明白不过,润生他们被发现了,要押他们到内务府去审问。那接下来呢,自然是许公公去报给皇上,然后再折磨他们个半死不活,最后乱棍打死了事。
“不行!”翠红柳眉紧锁,她知道,不论是她,还是润生,人生路上的一道关口不期然又逃避不过地来到了。翠红匆匆忙忙又仔仔细细地梳妆一番,穿上大红袍,梳着高高的发髻,乘玉辇在众宫女簇拥下来到内务府。许公公已经走了,几个小太监还在,见翠美人驾到,忙远远跪下。
翠红缓步下辇,厉声问道:“刚才拿住的那三个贱人呢?”
有太监前趋两步叩头答道:“回娘娘,正在屋内押着。”
翠红略放下心来,又厉声吩咐:“将史铁叫来,叫他把三人押出来!”
小太监犹豫一下答应着,撒腿跑去叫唤。翠红面色阴冷,心中却如热油沸腾。“史铁呀,你快些来吧,晚会儿许公公来了,那就麻烦啦!”翠红心神不定,却又不敢显露出来,不知什么时候,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粒来。
史铁终于小跑着过来。翠红这才觉出贴身衣服都湿透了。不等史铁施礼,翠红看看脚下跪的几个小太监,大声说:“史铁,你将那三个贱人押至储秀宫来,皇上要亲自问话。”顿一顿又说,“别人不用跟着,你自个儿就行。记住,要快!”说罢钻进辇中,等史铁进去拿人。
史铁见翠红脸色和口气甚是异常,当着许多人又不敢细问,跑进去才发现屋里捆绑着的人中竟有润生,更加茫然不解。却又不能打问,只好将他们领出来,在宫。
几个人进到内室,支开众人,翠红忽然变了脸色,双目垂泪扑通跪倒在润生和春芳春灵面前。三人大惊,情急之中也纷纷跪下。翠红抹把眼泪说:“好姐妹们,润生哥他是个苦人,也是个好人,可惜我没有那个福分,不能和他长相伴了。你俩就替我还了这个情,将来和和美美,安生度日,俺……俺死也瞑目了!”
春灵惊叫道:“娘娘何出此言!都怪我们一时糊涂,既是娘娘对我门如此好,就是把我们交给皇上,立刻去死也不枉了……”
翠红打断她的话:“来不及多说了。趁着宫里还不知道这回事,俺打后宫小门送你们出去,谅无人敢拦着。你们出去后,一刻也不能耽搁,速速离开南京,往北走,越往北越好,那边打仗,朝廷管不住。”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盒,塞给润生:“润生哥,俺对不住你,有她俩替俺,也是天意。这是些宫中的首饰,拿去卖了一样当钱使。自今往后,你们就是一家人’千万千万忘了翠红!”说着泣不成声0润生早已泪流满面,一把抱住翠红:“翠红,俺错怪了你,是俺不好,是那狗日的皇上不好俺哪儿也不去,去了他们准饶不了你,让他们来杀俺好了!”
翠红红着眼睛惨然一笑:“润生哥,你好糊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男子汉大丈夫,白白死在这里算什么出息?再说皇上也未必就会杀俺。他为人宽厚,又讲仁义,俺把话给他挑明了,他会理解开的。哎呀,时候不早了,走,我送你们出去!”
润生回过神来,咬牙说:“俺出去后就参加燕军,把这个狗皇上给杀了!”
“别,别!”翠红连声说,“千万别去参军,皇上就是皇上,润生哥,其实什么都不怪皇上,怪的是咱的……命!”说着想起来什么,起身说,“等一下,俺还有件东西。”转身进到里屋。
史铁站在一旁,早将事情看得清清楚楚,这时突然想起来趁机说:“润生,事到如今,俺也不再瞒你了。泽生……他已经给斩首了!”
润生闻言如五雷轰顶,“啊”地一声惊叫,险些晕厥过去。史铁一把将他扶住,又急急说道:“润生,仇俺已经有了报的办法。你不是想去参军么?那你就直接到燕军营中去见燕王,告诉他朝廷军队全集中在河北山东一带,其他地方空虚得厉害。只要他不在这两处纠缠不休,大军直驱南下,南京城不要多久就能拿下!千万记住,这是皇上和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亲口说的,是机密当中的机密。润生,只要你把这个口信传到,保管你头功一件!”
见润生连连点头答应,史铁又从怀中取出一块小玉佩,递给泽生说:“这是俺从北平来时,恩人金忠给的,他们见到这个准会相信你的话。这消息前日俺曾给徐增寿说过,可他见燕王连吃败仗,心里头害怕万一燕兵胜不了,倒把自己给连累了,推三阻四地不肯派人报信。你去后把实情向燕王相告就是。另外,润生,有儿到北平见见,有那没见过的,在里,等仗打完了,俺就去接他们娘俩。”
润生“嗯嗯”地答应着,双眼射出寒光来,狠狠地说道:“狗日的,你等着吧,会有你好看的!”忽见翠红走出来,二人忙闭住嘴。
翠红拿着两条红汗巾,给春灵春芳一人一条:“这是当年在乡下时润生哥给俺买的,俺一直带着。现在你俩好生收着吧。见了它就是见了俺,就该想着好好过日子……”说着又呜咽起来。春灵春芳各自搂住翠红一条腿,呜呜着说不出话来。
史铁见状急急地说:“别耽搁了,俺送他们出去吧。”翠红拽起二人说:“不用再拉扯那么多人了,俺去送,一则好说话些,再则……”想想没说,催促三人赶快收拾好往外走。春灵春芳已哭成泪人一般,口中喃喃道:“娘娘……”
正如翠红所料,后宫小门处的卫士见最得宠的翠美人驾到,慌作一团,散开两旁施才翠红在辇内令宫女传话:“皇上令他三人出宫办差,速开门放他们出去!”卫士自然不敢怠慢,躬身开门,赔笑着让润生和春灵春芳出门而去。
看三人出去,翠红浑身一阵轻爽,压在心头的千斤巨石瞬间搬开,满天乌云顷刻消散。她感到如今她真正自由了,她什么也不必害怕了。此刻她冷静异常,嗓音清脆地说:“摆驾前廷,立刻去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