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半夜急急撤军,却忘了尚在北平围城的军队。那些南军正躲在堡垒中,等待着李景隆在郑坝村打败自大宁而来的燕军后,合兵一处,攻进北平。然而席卷而来的军马冲到眼前时,他们才惊奇地发现帅旗上一个斗大的“燕”字,顿时仓皇失措。城内守兵乘势杀出,不消半日,北平之围即以告解。南军丢下一片死尸,拼命南逃,追随李景隆去了。
寒风凛凛中,朱棣回到北平城。合家团聚自不待言,惟有道衍和金忠心头沉甸甸向朱棣禀道:“王爷,袭取大宁取得全胜固然可喜可贺,只是为此一战阵亡了成千上万将士,我二人本系出家之人,素以慈悲为念,虽说为大王成就伟业,暂时顾不了许多,可心中常怀不忍,恳请大王恩准,我师兄二人愿做个法事,以超度亡魂,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朱棣一愣,继而笑道:“好,好哇,道义道义,心同此理,岂止你们出家人?本王亦正有此意。你二人去安置,祭奠之日,本王令世子代本王出祭。另外,本王还要将这些死者的尸骸堆埋到郑坝村山原之下,立碑树传,以示纪念!”
润生正闷头闷脑地恍然若失,忽然被窗外一声清脆的话语搅醒,悚然起身,盯住门口想,坏了,怕是被人发现了马脚,这可如何是好,自己一死,泽生再要被杀,那一家人不就绝了么当下急得手脚麻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门帘处,闪进个宫女来,梳两盘双髻,玉绿纱裙,面敷脂粉,姿容俊俏风流。美中不足的是上唇角有颗黑痣,牙床微微外突,但如果在宫外也称得上是上等颜色了。润生心慌意乱地扫了她一眼,不知她是何人,要干什么,忙缩手站立一侧,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那宫女打量一番润生,压低声音咯咯笑道:“哟,眉眼周周正正,倒是个挺标致的小伙子呢,怪不得装起太监来跟真的一样。”
润生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听她言语轻浮,似乎不像来抓自己的,便鼓起勇气拱手说:“娘纟良恕罪,小人不过想到这院中玩玩,看个稀罕,下次再也不敢了。”
宫女闻言笑声更浪,抬起柔荑照润生脸上轻轻摸一下说:“别白脸狼戴草帽,假充善人了。你刚才在正殿中和翠美人说的那些话,我在窗外都听见了。看你吓得那个熊样子!实话告诉你吧,我是翠美人的侍女,翠娘娘做什么事,能瞒得了我?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对我好,我是不会给别人说起你和翠娘娘的事。”润生听她这话,猛地想起在家乡时时常听人说起边关当兵的整年累月没见过女人,有时候见头母牛也觉得弯眉细眼的分外可爱。男人如此,宫中这帮女人大概也一样,长年不见个正经男人,我润生纟今倒和那公牛差不多了。难怪翠红会轻而易举随了皇上。一想起翠红,他心里又酸溜溜起来,抬脸大着胆子看了宫女几眼。
或许因为扑了粉,或者她也有几分害羞,润生见她面色粉红,若芙蓉花开,红馥馥的朱唇,相眉弯月眼,双目含情,正水滴滴地盯着自己,不禁心头评然一动,有个念头腾地升起,俺润生好容易相好了一个,却又被皇上老儿占了去,他能占俺的,俺为什么不能占他的!
宫女见他面色紧张,神情犹豫,扑嘛一笑道:“我还知道你叫润生,翠美人都叫你润生哥,我也叫你润生哥好了。润生哥,你不用害怕,这边园子还没竣工,十天半月的都没个人影儿,干什么都不会有人看见的。”
润生还是头一次听女人这样对自己说话,登时被挑逗起来,心神摇曳,忽然冲动着一把将宫女抱住喃喃说道:“姐姐叫什么名字,润生也好记住。”
宫女被他一搂一抱,面色更加艳若桃花,笑着说:“润生哥,都是苦命人,何必知道个贱姓贱名?人活一世,哪样没有都不行的,你……不嫌我不知廉耻吧?”说着不能自持,娇滴滴哼叫一声,软软地跌在润生怀中。润生也是浑身热血奔涌,不顾一切地抱起宫女放在炕上,二人扭作一团。痛快淋漓的呻吟里,润生忽然觉出了充实,泽生、翠红和自己眼前的处境,都暂且抛在了脑后。
忘情地折腾半晌,二人方云收雨住,匆匆忙忙各自整理衣服。宫女此时忽然羞湿起来,柔声说:“润生哥,不是我不知羞耻,实在是这宫里……”润生替她理理发髻:“别说了,俺0里都明白,只是以后不知还能不能见上。”
“能!”宫女急切地说’“润生哥,我原来叫春红。翠红被封了美人后我就改名叫春灵。翠美人时常被皇上召幸,我们空闲时候多得很,你要不嫌弃,以后每逢三六九日,正中午时分咱在这里见面……还有几个姐妹,都是一样的苦命,她们时常也……润生哥,有机会我领来让你见见,”春灵忽然遮遮掩掩面露羞红。润生被她多变的神情逗得又心旌摇动,忍不住扑过去,紧紧抱住又亲吻几口。
日子一天天很快过去,润生在忙碌中多了一份对三六九日的期盼,多了一份柔柔的暖意。虽然再没有机会和翠红见面说话,不过润生总算有了点新的支柱。老天爷总还算公平吧,不然这么长的日子怎么熬下去呢?润生常常心怀侥幸地。
昼长夜短中,残冬渐近尾声,年底一天天逼近,宫中上下开始忙碌起来,角角落落洋溢着新年的气象。因为遇尔会有些霜冻,园中的修建干干停停,工匠们反而轻闲下来。但是史铁传来了内务府的命令,来年还有些工程要做,诸类匠人一律留在宫内过年,不得私自走出宫城。
匠人们闻听消息一个个唉声叹气,私下里抱怨不已。惟独润生反而求之不得,虽然挂念着泽生,但史铁说了,非得等年后大赦时才能出来。既然这样,与其出去一个人冰锅凉灶的,倒不如留在这里乐得自在。更何况还有春灵让他丢舍不下。
腊月十六了,一个雾气蒙蒙的日子。润生牵肠挂肚,草草吃过午饭,一个人在院中溜溜达达,瞅人不备,脚步已挪出院门,径直朝西园小径奔去。春灵这回来得更早,已在小屋端坐等候了。
二人轻车熟路,缠绵几句便宽衣解带,缱绻在一起,正渐渐人巷,欲死欲仙之际,忽听门板响动,“咣咣”声虽不高,却很急。润生和春灵知道大事不妙,抖索着如同筛糠。春灵脸色煞白,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几乎昏厥过去。
润生到底是个男人,一阵天塌地陷的恐慌后还能勉强撑着低声问:“春灵,你过来时见没见太监跟着吧?”春灵懵懂一片,使劲摇摇头:“天爷呀,这让抓住了可是不得好死的罪呀,我,我害怕……”未说完已嘤嘤泣出声来。润生见状也觉死到临头,头脑一片空白,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惊惧欲死日寸,门板忽然不响,有个女人声音咯咯笑着低沉嗓子说:“春灵,你这小淫妇,还装作没事儿似的,我舔破窗纸都看见啦。快开门吧。”
声音不大,却好似霹雳雷霆一般,震得春灵立刻魂归体内。骨碌翻身坐起,拉过衣服来边穿边说:“是春芳这个死丫头,差点儿没把人吓死,等会子非得罚她连磕三个响头不可!”
润生见她缓过神来,情知虚惊一场,也急忙胡乱穿戴起来。春灵开开一条门缝,立刻挤进来个宫女,装束与春灵不相上下,凤眼流盼,娥眉微攒,樱嘴杏脸,似乎比春灵更有些动人之处。
那宫女进来立刻回身先将门掩住又挂上,才喜眉笑眼地重重拍拍春灵说:“妹妹,好你个贼精丫头!这些日子我们几个私下里都说春灵近来脸也红润了,话也多起来,比起以前半个死人似的就像脱了一层皮。大家猜想其中必有缘故,敢情是怨女不怨了!可这满皇宫,除皇上一个外,不是太监就是怨女,即便和哪个太监勾搭成了菜户,也不至于滋润成这样。还是我机灵,没事就悄悄儿跟着。嘿,抓了个正着!”连珠炮似的说着,余光直朝润生身上打量。
润生见她眼光贼亮贼亮,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忙别过身去躲开。春灵半嗔半怒,沉默片刻才气嘟嘟说:“姐姐说这话,好像大家都是小淫妇似的。可皇上一个人霸占成千成百,那又算什么?咱们虽然命贱,可再命贱好歹也是个人。我妈常说女人家宁为贫人妻,莫作富家妾。说句不知害臊的话,如今我宁可当个富家的小妾,也比在这宫里活活闷死的强!”
那宫女哈哈一笑:“你们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害臊不害臊,真成了龟婆龟婆,信口开河了!”润生和春灵闻言顿时面红耳赤,急切间寻不出一句话来。
春灵无话找话,扯过润生道:“她叫春芳,长我两岁。我们都是一样的憋屈得慌。人前一面笑,背后两行泪,说的就是我们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