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听后面露喜色,握住朱权的手说:“老十七呀,多亏部下提醒,你哥还真成此间乐不思蜀了。掐指算来,今儿都第六天了吧?唉,明日我看就该起身回去了。”
朱权脸上喜色一闪,随即又拧紧眉毛恋恋不舍:“四哥不妨多住些时日,有什么事可尽管吩咐小弟。”朱棣将他的手捏得更紧:“这已经够麻烦你的了。至于以后有什么事,你四哥自然是能自个儿扛的便自个儿扛起来。”
离别前夜,二人并首躺在烧得热烘烘的炕上,说了会子闲话,朱棣长长哈欠一声说明儿又要受苦了,还是早些睡吧,日后见面的机会有的是。”朱权答应一声。不再说话,很快便发出鼾声,过了片刻,朱棣也鼾声微微,夜色浓重寂静下来。
可是黑暗中,两双眼目青却灼灼闪亮,凝神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漫漫长夜缓缓逝去,终于,天亮了。朱棣与朱权匆忙起来穿戴整齐。这时有内侍把早饭摆下,王宫外传来声声号角,大宁城内守军正在集合,准备随宁王同到南郊,为燕王饯行。
因为是送行的饭,虽是早餐,却也很丰盛,各式小菜摆了满满一桌。然而两人胃口并不太好,吃得也不多,末了朱棣伸手捞起近前盘中一张油酥饼来,从中间一撕两半,将半张饼递给朱权:“老十七呀,你是知道的,先帝爷二十多个王子当中,数咱俩合脾气。你四哥眼下虽不济,落魄得无路可走,不过,常言说得好,见贫休笑富休夸,谁是长贫久富家。保不定哪天你四哥时来运转了,一定不会忘了你今日待哥的恩惠。来,一张饼一人一半,将来再有什么好事,即便是偌大的江山,也是咱们兄弟一人一半!”
朱权回味半日向,沉思着点点头,默默地将半张饼咽进肚里。
用罢早饭,二人同坐一辆车辇出了王府。车辇前头仪仗林立,逶迤来到街北。车辇后面则跟着大宁都司和宁王府的官员,其后便是留守大宁城的部分军。
终于出了南门,来到通向关内的路口。黑泥路面两旁扎了松门,门上张灯结彩,各色丝绸在雪中飞舞。松门下仪仗分立两侧,鼓乐高奏,朱棣所带的五千兵马,列队站在松门外,单等一声令下,便可开拔,沿大路回到关内,回到北平。
车辇在人群簇拥下隆隆而来,于松门前红地毯铺就的地面停住。有两个执事官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半跪着打开辇门,扶二人下来,引他们来到松门一侧的小亭内。朱棣披甲戴胄,外罩大红斗篷,一副即将远行的样子。朱权穿着皮弁,外罩湖色绉面白狐皮鹤氅,适意而随便。
二人也不就坐,执手相互叮嘱几句。有宫人托酒盘过来,朱权擎杯在手:“四哥保重。”递给朱棣。朱棣笑笑说:“十七弟,你可曾记住四哥的话了?有福同享,对外人尚且如此,何况你我兄弟!”
朱权见他说得古怪,一愣神工夫,朱棣忽然脸色大变,殷殷的目光倏尔成了两道闪电,狠狠将手中酒杯往地下一摔,大喝道:“伏兵何在!”
众人措手不及,顿时愣住,个个呆若木鸡。这时四面惊天动地齐声喊,埋伏于林木沟坎中的燕军漫地涌来,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涌进亭中,把朱权缚住推出亭外。
朱权头嗡的一声顷刻恍然大悟。吴宾也醒过神来,夺路欲逃,却被朱能几步赶上,挥刀砍作两段,鲜血喷溅处,朱权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满心慌乱迷惑,又夹杂着几许快意。
都指挥朱鉴毕竟经过阵仗,见燕兵漫山遍野,远远多于城内守军,绝望中忽然想到朵颜三卫就在附近。可是当他怒吼着令三卫骑兵冲杀时,三卫骑兵却无动于衷,眼看着这边打开了,还仿佛看把戏一样袖手旁观。
朱鉴自然不知道,朱棣在大宁城中这几天,张玉、朱能等人拿着燕王金印四处游说,答应事成之后允许朵颜三卫自治大宁。三卫首领脱儿火察见朱棣来者不善,就打定静观其成败的主意,乐得作个顺水人情,遂满口答应,以至今日按兵不。
朱鉴不知其中原委,但已看出有异,情知不妙。只好杀开一条血路,冲进城中,准备固守待援。
都指挥房宽见朱权突然被擒,本欲上前解救,可抬眼一看,四处全是燕兵,朵颜三卫却坐壁上观。料定其中必有隐情,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既然是人家兄弟们之间的事,我又何必自找啰唆,白白丢了性命岂不可惜!正想着见张玉已挥刀冲来,忙叫道将军且慢,房宽愿追随燕王!”
朱鉴冲进城中,气急败坏地叫嚷着令人将城门关闭。刚喘过一口气,城北腾起一股浓烟,喊杀声隐隐传来。原来就在他们倾城去送朱棣时,伏兵早已伺机混进北门。朱鉴急得连连跺脚,纠集起兵士仓皇去救北门。
未走几步,燕军迎面?中来,仓促迎战中,自己兵马被挤到墙角,自相践踏,先已死了不少。朱鉴六神无主,正大叫大喊地招呼手下人散开,忽见一员大将面黑如漆,胡子拉碴,宛如张飞再世般风驰电掣冲过来,不及细看,已被抬手一枪刺中咽喉,直瞪着双眼趔趄几下,一头栽于马下。
众士兵见状一阵惊呼:“快跑呀,朱将军被杀了!”人群躁动得更加剧烈,鲜血和着泥水,脚下软绵绵滑叽叽的站立不住。
一切都按计划完成。朱棣立刻火急火燎地下令,令宁王和妻妾等家人将所有贵重细软收拾一下,随其奔赴关内。就在刚才,张玉给了他一封世子朱高炽的信函,说李景隆已率大军包围了北平,形势似乎不大妙。朱棣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决定火速回彡市北平。
正是在朱棣将返关内时,李景隆中军已抵卢沟河。
十月的北平,朔风急呼,雪花如席。卢沟河自山西蜿蜒而来,出宛平县城,向东南人海。横亘卢沟河的卢沟桥,宽阔而雄伟,那桥间二百八十根壁柱上栩栩如生千姿百态的小石狮,千秋万代地闪耀着光辉。李景隆立马站在卢沟桥上时,忽然想起“燕京八景”之一的“卢沟晓月”,举目四望,可是只看见沉沉低云压顶,光秀秃的树枝瑟瑟发抖,结了冰花的河水打着旋儿滞涩地流过,似乎诗意并不如传说和想象中那样浓。
正遐想不已,探马来报,北平城下方圆几里内房屋均被拆毁,伐木断桥,凡有水泉处皆已投毒,城门紧闭,吊桥高挂,城壕内修筑了“羊马城”,城上设了望敌棚、弓弩台。李景隆作出一副处惊不变的神情,微微一笑说:“看来北平早有准备了?也好,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嘛!”
回到大营,李景隆已考虑妥当,立即升帐传令,将五十万大军分作三音,一部分散开在北平城九门构筑工事,准备攻城一部分攻打北平东面的通州,以便拦截由大宁回师的燕军一部在通州与北平之间的郑村坝结营下寨,伺机与燕军决战。一道道命令传出后,李景隆长舒口气,一股大将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北平攻开。
辰时刚过,天光已大亮,浓雾也渐渐消散,集结于城下的官兵开始了进攻。刚开始的进攻小心翼翼,躲躲闪闪,只在丽正门和安定门用发炮车向城上发射炮石。发炮车打得并不很准,不是落在了城外壕沟中,便是打在城中无人处。
张信看见许多新兵面色紧张,四处乱窜着不知该往何处躲藏,而许多老兵却见怪不怪,满脸的不在乎,便冒着呼啸而过的石块飞马跑过来喝道:“敌军这才是试探,不必惊慌也不可大意,站好各人位置,等敌军冲来时狠狠地杀!”
话音未落,炮石已经停止。城下官军开始组织人力强攻城头了。震天动地的三声号炮响过后,距离城壕百步之外的官军突然变换阵形,前头站立的盾牌军和骑兵齐刷刷撤向两旁,步兵们抬着云梯,推着行天车,从中间呐喊着扑向城墙。因为壕沟内满是积水,他们便放倒云梯当独木桥,穿过壕沟贴近城下。
张信俯在城堞中看得真切,见是时候了,立即挥手下令。守城兵士闻命发动机弩,先射倒一跑在最前边的人。后面的人很快将这些尸首踩在脚下,继续冲过来。进军的鼓声震耳欲聋,每个人都在鼓声中热血澎湃,身不由己地往前赶。有些骁勇者眨目艮间已经越过城壕,冲进城墙与壕沟之间的羊马城内。
羊马城高约一丈,是瓮城之外的最后一道屏障,它只有一门,与瓮城之门斜对。当官军杀进羊马城挤在瓮城门外准备用巨木撞门时,城上燕军开始往下扔檑木滚石。血肉飞溅中,惨号声叫成一片,很多人当场被砸成肉饼,更多的被擦着碰着,血头血脸地滚落到一边。城上那些新兵从未见过这等惨相,许多人别过脸去不敢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