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蟹鳝同穴
冷暖轮回岁岁越，明灭瞬时匆匆过。伴着春节后小旅馆门前爆竹残红消褪，门头招牌成色依然如故。
雷生虽然还出现在旅馆里，有活做时同吃同行，可是大中感觉他像飘忽不定的风，闲暇时不经常待一起。有几次夜幕里从窗口探视，柴俊还有其他神色异常生面孔在门外约他，估计是去做大活的？渐渐大中对此现象不再有最初的恐惧感，反倒心生几分羡慕和妒忌。
这天按孟奎安排大中带着高升，雇货车从货场往郊区送水果。包装箱上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品牌是鲜红水蜜桃——江北林场特产，字画怪周正细察没个准地。高升从纸箱裂缝掏个尝尝，看上去桃子个大鲜红，一咬脆生生成色真好，只是吃嘴里干涩不想下咽，高升吃几口就扔掉。
旁边大中仔细揣摩：虽说春节刚过，农村正是走亲戚时候销路好，但论季节桃树枝都快曝新芽了，头年货色质地还这么好，现代保鲜技术可真发达。
晚上两人各分伍佰元钱，抓阄兑钱买个烧鸡、掂两只顺风和猪蹄，带两瓶青花酒回到小旅馆。大中看雷生正好在淑珍房间亲热，便恭敬邀请两人用餐。
酒过三巡，淑珍劝酒后离席招呼生意。大中起身委婉对雷生说：“我和高升出来晚，人地两生，凡事还望老兄多提携，该咋干多指点着。”说着端起大杯斟满双手敬上。
雷生见一瓶酒喝完，加上年把子交往心无介意接杯一饮而尽，随着半斤酒下肚他话头明显稠起来，三人言来语去闲扯起孟奎和模糊，雷生开始的矜持彻底消散，接连又几杯灌下，就再管不住舌头，把话匣子打开??????
孟奎下岗二十多年，靠车站门店生意谋生，原配嫌弃贫寒早就带孩子离异。八年前经表哥胡文介绍，与模样俊俏又年轻他十几岁、为躲避家庭暴力离家出走的翠花搭上伴。翠花上中学时是胡文的学生，私密里还有段师生恋情，跟上孟奎后干柴难经猛火燎，没多久孟奎自觉气力不支，就守着堆捣腾玉器买卖，捎带轻车熟路拉皮条放鸽子。翠花年轻不甘寂寞，也是挣过大钱收不住手，不久又拜个游医当师傅，学走软门勾当。
几年前的夜晚，翠花在广场迎宾馆刚得手出门，碰见迎面过来两名夜巡警察。灯光下那个老警察对深夜手提大皮箱，独自赶夜车妇女打量格外仔细，擦身而过后心生疑虑，进宾馆查看未发现其住宿登记，遂临时对客房安检。
在二楼房间客房门口，长时间敲喊无人应答，便找来服务员打开房门，只见床铺上有个中年客商昏睡不醒。迅速送医施药苏醒后得知，客商因餐饮误食****发作，频频与翠花折腾差点虚脱，浑身麻酥中又接过纤纤玉手递茶安抚，随即失去知觉，被洗去装数万元现金皮箱。
民警从提取桌子上茶杯泼洒残液中，化验出强效安眠药成分。当时虽没有安装监控设施，但由于宾馆门口光源好，老警察看的仔细，随即逼真模拟画像沿途散发。
当夜翠花蹬上南下列车到深圳避风，原准备过俩月后回来，后因走惯夜路不怕鬼，再为心里营急原配拖带的孩子，提前烫发换装原路返回。谁知在火车上被便衣警察盯住，到出站口被请进公安室，案件审理过程中，又带出沿线两起同类案件，最终以抢劫罪判刑十年。
本来酒肉朋友露水夫妻，归属野鸳鸯的流水席，孟奎压根没太大指望，但念及几年风雨同舟患难往事，隔年儿半载他也去黄河北岸的女子监狱探望。
说起也巧，有次探监返回列车上，正好与获释返乡的柴俊同车厢。平时柴俊踩点做案时，惯用点易容术雕虫小技，近观相貌堂堂身躯健硕。孟奎盘踞旱码头上阅人无数，算不上看人一眼入木三分，也因久涉江湖生计所需，学过麻衣相术用于旁门佐道。两人搭话投机很快熟识起来，归乡情切的言谈之间，柴俊忧心忡忡的伸手递个苹果，拜托占上一卦。
孟奎察其言行语速力道，辨别其逞强好胜不宜推脱，便以柔克刚故作深谋远虑说：“要说鞍马途中遇同乡也是修来造化，且容我直言拙测，准也不准天知地知你知，我不谋分毫，只求勿劳深究。”
柴俊忙应答：“你但说无妨，我命硬百无禁忌。”
孟奎略作沉思细目微启，套出生辰八字后，想先点穴探探底气，口中念念有词道：“看你天庭饱而不满主犯上，地颌方硬舍圆易凌弱。有道是山不转水转，日后若再幸逢，倘有不妥之处还望承让。”孟奎看人下菜碟，含糊不清寥寥数语，意既牵挂心事又先示弱退避，便于左右周旋，即所谓：饶人不是痴，痴汉不饶人。
柴俊刚脱离牢狱之灾，心宇浩茫迷惘无聊，原本想寻个乐子宽宽心，而歪打正着的锣鼓一响敲出份量，牵发他多年心事不得不从新打量，眼前干巴瘦削透着精明劲的同乡，捏拿平和声势却咄咄逼人追问：“你能看我前后十年是何来去走势？”
孟奎闻言稍有点暗自吃惊，他不单观其举止神情，刚递苹果那会，已细察其肌肉骨骼肤色掌面。于是强沉住气故作玄虚续讲：“恕我得罪：你来处原本富贵命，因过于刚强作下犯乱之事，至于去路如何？四海五湖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孟奎卖关子有两原因：首先是多触其类悉数音容，能解读出行装扮相；柴俊人前阿谀实为巧饰非内生附顺之气，神色忧郁深处，闪烁处心积虑的躁动不安，隐现气血汇积久压难抑，迷象极易令人失察。诸类长禁初释者：状如滚圆河石已去棱角，顺应事势随波逐流；其中亦不乏百邪浸渎蓄势待发，手急心野变数极大。此刻孟奎自觉如小巫见大巫，心中无底又不愿多说穿帮。况置身此时境遇，如和尚见乞帮难化缘分文，没有长久周旋价值。
未料柴俊却心事太重，不自觉已陷迷阵，依紧追不舍问：“以你见底日后如何行事顺当？”
孟奎看推脱不掉，略思片刻应酬道：“凡事多资曲柔委婉之言，善敛锋芒逼人之利，谨慎稳妥熟谋而断可趋平安；若孤行逆反刚愎自用，易生血光之灾。”孟奎极尽其能连唬带诈，明言中暗透欲放长线缰索，以备日后牵提隐意，接着两人话题转到如何择道生财，其他诸事暂不多表。
其实因年轻气盛个性刚强，触犯刑律人事不乏。孟奎审时度势，既为见人先讲三分话，避短扬长恭维拿捏，细辩又纯粹说的活络头话，审其言词咋说都能连带上，塞进他布袋阵里。但从言行收放之中，观掌面老茧圆润骨节，感到柴俊原非苦力出身，其命运多舛遭过非常变故。孟奎深谙此类经驯及退，回归山林之辈，资质潜能略胜一筹，入三教九流皆可落单为伍，事正为俊才择邪为大恶。孟奎又自端吃的哪碗饭，既为乡人同居一隅，把不住面前之人不甘落寞，日后复出即为强梁，此类可交而万不可靠，带沟推崖皆无不可，随时得提防几分。
实被孟奎料中，柴俊自幼生养环境优裕干部家庭，本人受过高等教育供职政府部门，并速升任官职。只是年轻才俊婚姻不透，说媒牵线扎堆成串，不经意却与妩媚少妇相好坠入爱河，品尝初恋颠鸾倒凤佳期。恰逢那少妇之夫是个只管查钱不管点卯的主，原本倒也隐而无事，忽一日那少妇到柴俊宿舍，细语曼声称欲购房舍求借大笔款项，柴俊思衬再三婉言回绝。
事至此情分薄峰回路转也罢，偏偏少壮涉世未深，恋及往日缘分仍欲如此这般，少妇不爽坚辞回绝。柴俊血气方刚惯习难耐，竟以丝巾缚手强逼行事，少妇不从被侵受伤，起身怒言相向，破衣烂衫寻警报案。路途形状立即传遍半城街巷，社会舆论哗然影响颇大。
案件快审快结快判，柴俊被判强奸罪获无期徒刑，感受犹轿上掀下污沟惊诧巨变，入狱月余鬓生华发。当年如何苟且偷生不堪回首，出槛深有感悟：服刑初苦不堪，及尾焦急难耐，最煎熬中段味同嚼蜡麻木干涩，恍若恶梦险境一般。
人生丈量十几载，韶光易逝春秋暗转，旅途车厢柴俊早过不惑之年。他扭脸望窗外铁轨远伸无尽，回想涉嫌包庇被处分提前退职，已经先后故去双亲，心中涌起阵阵熟悉悸动。他多次拒绝探望，刻意向为数不多亲属隐瞒获释行程，并决定日后长期回避往来。重获自由并无同境遇激动不已欣喜若狂，心事重重情绪低沉过于牢狱之中，他百感交集扪心自问：天地任行何处是归程？
萍水相逢孟奎是柴俊回归社会首个结识，受其巫咒蛊惑，后来也间或会面谋商。而他得以拜见胡文后，孟奎就成无足轻重筹码，古玩店只是偶尔光顾之地，当然这是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