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离开后,褚宇键拉开车门对韦钰说:“离你家不远,我们走走?”
韦钰看看很有醉意的他,说:“算了吧。”
褚宇键突然一把把韦钰拉下车,对小卫说:“走!”
九月的榕城夜晚非常凉爽,道路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像一把把巨伞把天幕遮住,缝隙里偶尔露出一线深蓝的天空和一两颗闪亮的星星。树干上有市政装饰做的彩灯热闹地闪烁着,配上一座座高高的明亮的路灯,整个街道显得灯火辉煌。街道上人不多,一对对的情侣相拥而过,那些年轻而张扬的身影毫不避讳身边的过往行人,人们也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匆匆赶路。路上也有悠闲散步的中年人,大多是夫妻或朋友,亲近而不亲昵。韦钰有意地与褚宇键拉开距离,低头行走,没有说话。
突然,褚宇键猛地把韦钰拉进自己怀里。韦钰抬头,发现低头的她差点撞上了公交站台角落里一对正在激情热吻的人身上。韦钰脸一红,紧走两步,离开褚宇键的身边。
“年轻真好!”褚宇键说。
韦钰没说话。褚宇键继续说:“年轻有大把青春挥霍,年轻有太多无畏去对待爱情,只要自己喜欢就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可以好奇,可以憧憬,可以勇敢,可以轰轰烈烈地去爱。可是,成年人的世界里现实太多,理智太多,无奈太多,算计也太多。看来,成熟也是一种过错,因为担负的东西太多了。”
褚宇键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很重,但声音充满了无奈和伤感,韦钰突然觉得心酸,她低头弄自己的手包。褚宇键仔细看这个红底绣花手袋,这是他在西湖边的一个小店买的,韦钰很喜欢的苏绣风格。他站住,拽着韦钰的一只胳膊:“韦钰,我很想你!”
韦钰抬起头:“别说了,没有意义的事。”
“你到底在想什么?”估计是酒精作用,褚宇键觉得血往上涌,语气也不太好,手上的力度也加大。。
“没想什么,就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你就没想到我一点点?”
“不,没有!”韦钰摇头。
“没有?没有为什么拿着我买的手袋?没有为什么刚才会失神?!”他的声音提高,吓得刚从身边走过的一对情侣快走几步后回头来看他们。
韦钰也没见过这样的褚宇键,她挣脱身想走,但被褚宇键狠狠抓住,手袋也掉在地上。褚宇键附身捡起,一手抱着韦钰,一手招手,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身边。
“你没看我的努力?你到底想干什么?跟我回家!”他连拖带拽把韦钰塞进出租车,并说了他的地址。
韦钰看着眼睛血红的褚宇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韦钰虚脱似的靠在沙发上。
经过冷风吹,褚宇键冷静了一些。褚宇键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的手颤抖得厉害。褚宇键自己端着水杯坐在她身边望着她。眼前的人明显比半年前瘦了一大圈,脸色煞白,脸上也有了一些细小的皱纹,没有一丝笑意,却勉强装出自然的状态。褚宇键的心痛加大,如果真像她自己说的,她过得很幸福,会是这个样子?
褚宇键看不下去,他放下手里的水杯,伸手触碰到一双冰凉的手,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指上只剩一层皮,清楚地透出里面的青色血管。褚宇键揽过她,头埋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韦钰,对不起!看到你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我怕你一走我就又看不到你。”隔了好半天,他又说,“别再犟了,你这样是折磨我,也是折磨你自己!”
韦钰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一颗颗掉在他的肩头,打湿了他的衬衫。半年来她刻意想忘掉这个温暖的怀抱,刻意让自己断绝所有的牵挂,她拒绝到王玥的瑜伽馆练习,拒绝到画室去辅导茜茜的绘画,每天把自己的工作排得满满的,出差、采风、学习,凡是有外出的机会她都会去,像年轻人一样疯狂地加班,故意透支自己的体力、精力,希望用工作的累来麻醉自己。她按时给儿子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快乐;也按时给父母打电话,报自己的平安,好似安慰他们,也安慰自己。
可是,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清醒地想这个曾经短暂地给自己温暖的怀抱。有人说,决定爱情的,不是时间,是感觉。她感觉这个男人已经深深地走进了自己的心里,尽管她告诉自己,自己这个年龄是不能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了,她需要安定,需要为家庭的和谐和睦而隐忍,可是,她现在终于明白,自己内心依然渴望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一双轻轻抚摸自己的手。
但是,现在的韦钰不止想到这些,更只是流泪,心里绞痛,脑子里完全无望的感觉。
褚宇键也心乱如麻,紧紧地绷着,他不知道怎么做让怀抱里的人少一些悲伤,只能抱着,紧紧地抱着不放手。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是不应该有如此冲动的时刻的。但他看到韦钰的那一瞬间,他真觉得控制不了自己。人,在爱情面前都是弱智的。
好久,韦钰回过神来,她推开褚宇键,低着头说:“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褚宇键没好气地说,“你这个样子叫你会过得好?!”
韦钰也觉得自己失态,她偏过头不看他。褚宇键在酒吧里唱歌时那深深的、落寞的身影和声音让她觉得心差点窒息,而他竟然把玫瑰送给他身边的女人更让她崩溃,一瞬间觉得要自己支持不下去了。但流过泪后,现在的她心里好过多了,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权利和理由要求褚宇键什么,因为她已经放弃他了。
她抬起头勉强笑笑:“对不起!我得回家了。”
褚宇键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有几许躲闪。他突然很不想让她走!
“韦钰!”他直视着她,“你没有复婚。”
韦钰愣了半天,没回答。
“没有什么对不起!”褚宇键的口气坚决,“韦钰,我喜欢你,很想跟你在一起。你未嫁,我未娶。我不明白两个人的事为什么有这么多理由让你去犹豫。我们是成年人,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什么要管人家怎么说,怎么看?”
韦钰看着他:“但是,他们不是人家!你我各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家庭,父母,孩子,他们不是外人。”
褚宇键摇摇头:“我说你啊,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担心这些?那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们应该怎么办?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怎么办?还有,有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褚宇键的口气低了下去,很伤感地低下头,“韦钰,我老了,很想找一个人陪着我说说话,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我,而老是体谅别人?”
他站起来,拉着韦钰走到卧室的衣帽间,拉开一壁衣柜:十几条春夏秋冬的各式旗袍,长袖、短袖,白色、粉色、黄色、绿色、紫色、黑色,颜色各异;搭配的披肩、外套、鞋袜一应俱全。
“我觉得你穿旗袍肯定漂亮,所有悄悄定制了这些。可是,还没等我给你看看,你却告诉我,你要离开!”褚宇键无限伤感,“韦钰,你就是我心目中那个穿着旗袍缓缓向我走来的女子,我真的不想你再离开了。不要再想别人怎么样,想想我们怎么样,好吗?”
韦钰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软化了,是啊,我们想得太多的是别人,包括父母,孩子,甚至朋友的忠告,唯独没有听从自己的心的忠告!眼前的男人没有在外面的精明强干的商人模样,只有满是伤感的神情。
韦钰茫然地看着褚宇键,他的鬓角有几丝银发,虽然酒精让他的脸色绯红,但依然掩不住老态,比自己第一次见到显得憔悴和苍老。这个也曾经年轻的男人,曾经青春飞扬,曾经憧憬浪漫爱情的男人,现在告诉自己,想找一个能陪他说话的人,眼里有更多的孩子般的依恋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她。韦钰不由自己地伸手附上褚宇键的脸。
褚宇键一怔,盯着韦钰。韦钰想缩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韦钰,别走!”
韦钰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唇齿相扣间自己已经无限的沉陷下去,最后一丝挣扎都无济于事,头脑里一片茫然。
好一会,褚宇键放开了她。他望着满脸通红的韦钰,大口喘气,说:“韦钰,你要逼疯我!”然后抱着头,痛苦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韦钰注意到他的状态不太对,额头上的汗珠密密麻麻。韦钰赶紧问:“你怎么了?”
褚宇键闭着眼摇头:“没什么,这段时间可能有点累。”
韦钰起身到卫生间接了热水,用毛巾给他擦脸:“自己一个人别喝那么多酒啊。”
褚宇键享受地靠在沙发上没说话,只是拉住韦钰的手不动。韦钰看着他轻轻皱着的眉,心酸扩大。这半年来他似乎也过得不快乐,憔悴的脸,落寞的眼,银色的发丝,疲惫的神色。韦钰突然想,在老年的时候,在满心烦恼的时候,在寂寞的人生旅途中,能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说说话,让心灵歇歇脚,给自己一份宁静和纯洁,多好。人不能因为一次的失败就否定一生的幸福,只能坦然面对,艰难承担,认真过好每一天才是最重要。
她放下毛巾,靠在褚宇键的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心里一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