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宇键带着韦钰去了普陀山。
天空阴沉沉的,前一天下过雨,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草香味,冷冷的,却也清新。路上有点滑,褚宇键拉着韦钰的手沿着石阶往上爬。韦钰带着她的单反相机,不时停下脚步,照照路边的花草和建筑。因为经常下乡采风,韦钰并没有觉得这些修建得很平整的石阶难走,倒是褚宇键觉得很累,脸色不怎么好。最后还是韦钰不时停下来等着他。
“韦钰,我真的老了。”褚宇键无奈地笑道。
韦钰心里一怔,她想到了陈春阳。陈春阳从来不说自己老了。
韦钰看看褚宇键,她觉得近段时间褚宇键好像精神状态不太好。
韦钰看着在大圆通殿前虔诚烧香的褚宇键,自己也认认真真地拜了拜。
回来的路上,褚宇键心情不错的样子。韦钰问:“有什么高兴的吗?”
褚宇键点点头:“嗯!我请求神灵保佑我。”
“发财?”韦钰笑他。
褚宇键点头,“那只是一面,还有更重要的。”
韦钰突然觉得自己多事了。她看着褚宇键的笑脸,知道他刚才许了什么愿。
韦钰走进路旁的一家“飘柔”美发店,她说:“给我剪短。”
那个年轻的男孩看着她一头飘逸的长发不忍下手,褚宇键也问:“为什么要剪掉?”
韦钰面色平静地说:“没什么,剪吧。”她心想,有些东西应该从头开始,剪掉也不是坏事!
齐耳的短发让韦钰看起来更年轻而俏丽。褚宇键看着韦钰的宁静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她让自己那段灰暗的、漫长的等待变得非常有意义,也庆幸自己没有错过这个女子。
“韦钰,你真漂亮!”褚宇键第一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是,以后还是别剪短发了。”
韦钰疑惑:“为什么?不好看?”
“不,好看。只是,我觉得看起来太年轻了点。”他没有把“会显得我更老”的话说出来。
韦钰笑眯眯地看着他,其实眼前的男人足够有魅力,那份中年男人的沉稳和安静让人心安。韦钰轻轻挽住褚宇键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身上。
他们是一起从杭州回到榕城的。送韦钰到小区门口,褚宇键说:“你应该邀请我进去。”
韦钰笑着说:“改天吧。我也累了,你自己管好自己。”
褚宇键无奈。
韦妈妈和爸爸是韦钰回来两天后到榕城的。父母自从到深圳跟哥哥嫂嫂生活后,有几年没到榕城了,韦钰很高兴。
吃饭的时候,母亲特意说到陈春阳:“他春节过后从广州到深圳看你爸我们两次了,尽管你哥嫂不高兴,你哥说话不好听,他也没吭声。唉,我们老了,就盼着你哥你们两家过得好,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
韦钰说:“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只要你过得好就好。”韦妈妈看了看韦钰,“小睿到法国也不知道过得习惯不。就在国内学习不好,偏要跑那么远,哪天我死了都看不到他一眼。”韦妈妈的眼泪下来了。
“妈!又来了,人家是去读书,你想他我帮你办个签证去看看也可以,再说他放假也会回来的。”
“回来回来,回来你们一个一边,他就是你们闹的才要去这么远!”韦妈妈的声音大起来。
韦钰手足无措,韦爸爸闷声道:“好了!能怪小钰?!”
韦钰心里非常难过。离婚一年多父母才知道情况,老人也伤心不已。在他们心目中,女儿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受到任何委屈的,当时也打电话把陈春阳骂得够呛。
好半天,爸爸开口道:“小钰,你妈我们老了,日子还得你自己过。但是,人的一生都会犯一点错,春阳到你哥家里来,也是来给我们老人认错的,我看他也知道自己错了。你们还有小睿,而且从来感情也不是不好,不要再记恨他,原谅一个人不难。他现在在广州的公司也挺好的,他说了,等再过段时间,把你接过去,也离你哥嫂近一些,大家有个照应。小睿也说,等他毕业回来也到广州,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过日子。”
韦钰突然明白了父母这次来,肯定是听到了什么,来给陈春阳父子当说客的。她心里的难过增添的几分。
吃了饭,韦爸爸出门散步。
“小钰,为什么?是,春阳是错了,但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也真心改过,你们还有小睿,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妈知道你委屈,但是,你再找一个,敢保证人家对你好?”韦妈妈苦口婆心。她是一个家庭观念极强的人,希望自己女儿幸福,不愿看到她的家散,更心疼自己一手带大的陈睿。接到陈睿要她陪韦钰的电话,马上从深圳赶过来。自己的女儿心思她非常清楚,她直接了当地问:“钰啊,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其实陈睿给她打电话时她已经从孩子的口气里体会到异常。
韦钰低着头,想了一下,点点头。
“哪里的?干什么的?”
“浙江人,在这里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韦妈妈的语气非常不高兴。
韦钰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确不知道褚宇键做什么。
“韦钰,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应该知道这多不靠谱!”妈妈正色说,“你还记得我单位那个李姨不?她老公死了,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后来遇到福建到我们那里做生意的老张,不是喜欢得不得了?李姨三十多岁就跟着他,怎么样?后来还是丢下她自己回福建了!还有你那个同学,苏明玉的妈,死活跟她爸爸离婚,丢下她们三姊弟跟着那个温州人走了,过了几年?还不是离婚了?小钰啊,再婚家庭问题太多,陈春阳再不好,他是陈睿的爸爸,你们才能维持得久远。春阳也跟我们保证,绝不会那犯种错误了,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就算是为了孩子,也该原谅他。再说,他也不是对你不好,一辈子都心疼你,我当妈的知道。”
韦钰的脑袋晕乎乎的,妈妈的话重重地打在她的心上。是啊,她连褚宇键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凭什么敢断定今后?可是,她的心难受,异常难受。
褚宇键给她打电话,她只说,这几天很忙,过几天跟他联系。但怎么面对他,她真不知道。
失眠紧紧跟着她,韦钰明显消瘦了。周末,她告诉父母,自己出差,然后告诉褚宇键,自己要到平昌一个朋友那里有事。褚宇键问:“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我去梅子家,我最好的朋友。”韦钰想到梅子那里散散心。
梅子看着眼睛下陷的韦钰,心疼得不得了。她看到韦钰这副样子是在那个发现陈春阳出轨的雪天的夜晚,为韦钰这个伤心的眼神,梅子还狠狠给了陈春阳一耳光。
“说吧,他是什么样的人。”两个人躺在宾馆宽宽的床上,梅子斜靠在在韦钰的对面问。
“浙江温州人,现在在榕城做事。”
“还有呢?”
“老婆七年前死了,有一个女儿,25岁,刚留学回来。”
“还有?”
“不知道了。”
梅子沉默半天,说:“韦钰,你妈说得对,再婚家庭问题太多,更何况他还是个外地人,你能了解他多少?我们这个年纪已经输不起了,是该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时候,不敢冒险,也不能冒险。其实你跟陈春阳离婚就是一个错误,他是犯了大错,但这是多少男人都会犯的错?也没见每个家庭都会分开。我单位一个同事也是赌气离婚,其实两人本没有真正分开的心思,都在赌气,可是,一离婚,那男的就被一个离了婚的女人缠上了,现在人家已经领了结婚证,我那同事悔都来不及。陈春阳还不是那种人,你们都离婚两年多了,人家还是诚心悔过的。”
韦钰的脸色有点苍白,她很想梅子告诉她,要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连梅子都会这样劝她,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梅子其实很明白韦钰的心思,这是个不会撒谎的女人,什么都写在脸上,尤其是在梅子面前。但梅子太害怕她再受伤害,她不知道韦钰心中的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得打消韦钰远嫁他乡的念头。
“钰,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真跟他在一起了,你家陈睿马上找媳妇了,你忍心让他回家来,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
韦钰把头埋在被子里。梅子的话深深刺入了她心底里最敏感的地方,那是她都不能碰的地方!她的眼泪浸湿了半边枕头。
仓促到了中年,有着太多属于中年的无奈。韦钰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碎掉。这个已经过了恋爱的年龄,已经不能允许自己再拥有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大家说得都有道理,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中年人的无奈和尴尬通通齐聚自己一身,更何况单位、同事、朋友、街坊怎样看自己?韦钰闭着眼,任泪水长流。她好像只能按照父母、儿子的心愿,在不久的将来,再次回到陈春阳的身边,过上曾经的生活,虽然已经回不到真正的过去,但是,又能如何?
两天后,褚宇键见到韦钰时吓了一大跳:韦钰深陷的眼睛毫无光彩;脸颊消瘦,只剩下尖尖的下巴;满脸灰暗的颜色。
“韦钰,你怎么了?”
韦钰扯起嘴角,想笑一下,但没笑出来。“宇键,”韦钰第一次这样叫他,褚宇键却听得胆战心惊,他实在不知道半个月前还挽着他的手走下飞机如小孩般高兴的韦钰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从这几天韦钰不见他和接电话的语气就觉得有事,但没想到成这个样子。
褚宇键抓着韦钰的手,问:“韦钰?”
韦钰轻轻抽出手,换了个称呼:“褚总,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她垂下头,没看褚宇键,“我要复婚了。”
褚宇键呆了半晌,盯着她看。
“我要复婚了,跟陈春阳。”韦钰这次抬起头,声音大了一些。
褚宇键回过神来:“为什么?”
“他是我儿子的爸爸,家里人也这样希望。”
“你呢?”褚宇键的声音带有冷意。
“我也这样想。”这次韦钰很快地回答。
“你还爱他?”
韦钰愣了几秒,点点头。
褚宇键颓然地坐下,他仰头靠在沙发上。空气里飘荡着冷冷的气息,两人都觉得寒气刺骨。好半天,韦钰站起来,说:“我走了。”她不敢说再见,因为她很明白,不能再见才是最好的结局。
“等等!”褚宇键站起来,在她身后说,“韦钰,你想好了?”
韦钰僵着身子,半天才说:“嗯,我会过得好的。”她的眼泪已经滑下脸庞,但褚宇键没看到。
“好吧,祝你幸福!”褚宇键的话音刚落,韦钰就已经跑出了他的家门,“砰!”的关门声重重地砸在两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