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了车，韦钰已经想好了给老人买的礼物，她挑了一件浅紫色羊绒披肩，四角缀有绿色的兰花叶子和淡黄色兰花。韦钰让服务员用礼品盒加缎带做成很好看的装饰，回身却找不到褚宇键的身影。韦钰逛了一会，才见他提着一个袋子走来。
车开出杭州市区褚宇键才告诉韦钰他们要去的是他的老家温州乐清。他一路给韦钰介绍了乐清的悠久历史文化、文化名人。乐清是中国市场经济发育最早、最具活力的地区之一，因为它独特的地理位置、优美的的自然环境和深厚的历史文化，使它成为沿海经济相对发达得较早的地区，文化名人也多，比如王十朋、赵士桢、翁卷等。
“我从懂事起就已经知道股份制、独立法人等名词，走到哪里人们都称呼我们为温州小商人，甚至奸商。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经济头脑，反而更促进了我们赚钱的欲望和能力。我家父亲是徐州人，逃难时到了乐清，我妈妈是乐清本地人，跟我妈妈结婚以后就一直做生意，应该说我是一个生意世家出生的人。”
韦钰看着他笑：“精明而成功的商人。”
“精明算不上，”他说，“成功，好像也一般。比我有钱的人太多！呵呵，我的钱只能说，吃饭没问题。看到路牌了没？快到了！”褚宇键迅速转移话题。
进入乐清市区，韦钰看到一家花店，她下车买了一大束鲜花。
褚宇键的车在一栋独门的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三层小楼前停下来。门口停了好几辆车，韦钰问：“很多人吗？”
“就家里人。平时我妈和保姆在，只是逢年过节大家回来。只是，我家人有点多。”
韦钰跟在褚宇键的后面走进大门。这是一个江南典型的庭院。中间一条碎石小路直通客厅，左边一个石砌的水池，养着白色的睡莲和鱼，水池边种有一丛绿竹和一颗高高的玉兰树，低矮处是一些绿色小植物，一条石砌小路弯弯曲曲通往后屋。右边却是一片菜地，种有白菜、绿葱、蒜苗等常见蔬菜。在院子就能听到屋子里热闹非凡的声音。估计是有人看到了他们，门被打开，两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走出来。
“才到啊？”一个穿着黄色毛衣的男人笑着问，接过韦钰手里的礼物和鲜花递给他身后的小姑娘，说，“欢迎欢迎！”
褚宇键介绍：“这两个是我三哥的儿子，褚松，褚林。这个是我大哥的孙女。”
捧着花的小女孩说：“我叫褚小颖！”
大厅里的人都站起来，一大群年轻人。
小卫迎了上来：“欢迎，欢迎！”那天和他在一起的姑娘也站在桌子边静静地看着她。
韦钰突然觉得有点别扭，她下意识地转头看褚宇键，只见他正笑着看自己，她赶紧又转过脸来对着小卫笑。
褚宇键走到她身边，叫了声：“萌萌！”
小卫身边的女孩走了过来。
褚宇键说：“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儿褚萌萌。”指着韦钰说，“韦钰。你见过了的。”
那女孩点点头，淡淡地说：“你好！欢迎。”
韦钰有点蒙，但马上笑着说：“你好！”韦钰想过来了，褚萌萌长得很像褚宇键，难怪那天见面时觉得眼熟。
“上楼去坐吧，奶奶等很久了。”褚萌萌接过褚小颖的花对着韦钰说。韦钰一抬头，发现半敞着用玻璃做围栏的二楼上一大圈人正俯头看着她，瞬即，她的脸不受控制地慢慢红起来。褚萌萌像没看见似的，转身往左面的旋转楼梯走。
韦钰转头看看褚宇键，他只是笑着看她，也看出了她眼中的愠怒。但他很自然地把手放在韦钰的腰上，半搂半推地带着她往楼上走。
褚宇键的母亲坐在一张大圆桌的正中间，微胖，白净，年轻时应该是个江南美女。看到褚宇键带着韦钰走上来，她笑着点点头，用方言说了一句话。褚宇键拥着韦钰走到她面前。韦钰低下身子，对着她说：“奶奶，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褚妈妈点点头，又说了句什么，韦钰没听懂，只能望着褚宇键。
褚宇键说：“她说要你坐下，坐在这里。”指了指老太太身边的座位。
韦钰站着没有坐下。褚宇键对围着的人群说：“介绍一下吧！”拉着韦钰走到老太太右手边的座位旁，“以家为单位介绍！”
褚宇键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父亲十年前去世，因为母亲生日为正月十五，所以每年这天全家都会聚会。褚家四世同堂，大哥二哥家都有了孙子，所以人很多，但褚妈妈不愿上酒店吃饭，吃饭的时候都是二楼长辈一桌和一楼年轻孩子两桌。韦钰坐在褚妈妈左手边，用公筷不时帮着褚妈妈选点菜。褚妈妈能喝一点红酒，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和孙辈们都来敬酒，老太太兴致很高，不时还要韦钰喝一点。
饭才刚刚吃，一楼的小辈们就开始端着酒杯上楼敬酒了。刚才在门口迎接韦钰他们的褚松端着酒杯，率领着一大帮子人走到韦钰和褚宇键中间，说：“小叔，您也不好好给我们大家介绍一下？”斜着眼睛看着韦钰笑，那帮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好似串通好似的笑闹着。
褚宇键刚才介绍完他家人后介绍韦钰是只说“这是韦钰”，他不想让韦钰尴尬，现在他看着韦钰。韦钰知道大伙的心思，站起来，落落大方地说：“很高兴来参加老太太的生日宴会。我叫韦钰，坚金钰。在G省榕城工作，现在来浙江大学培训，跟褚总是朋友。”
她说完，安静地看着他们。
那帮喧闹的人也静了一会，然后又热闹起来。还是褚松说话：“韦阿姨，嗨！都把你叫老了！”
大伙笑起来。韦钰忙说：“没事，本来就应该叫阿姨。”
褚松：“我家小叔从来没带女朋友来过，所有我们大家比较新奇，您别生气！”他故意将“女朋友”说得很重。
“你小子，过边！”褚宇键解围。
大伙哄笑起来。另一个年轻女孩说：“就是！昨天还交代我们大家‘韦钰不懂浙江话，明天你们要说普通话！’啧啧！”
全家笑成一片！韦钰也满脸绯红，才明白，今天这个就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鸿门宴！
褚宇键也觉得有点尴尬，他没想到这帮小孩会如此“出卖”他。好在大家也不好过多为难他们，就各自敬酒聊天了。
韦钰吃过饭，褚萌萌给她端了一杯茶。韦钰有点惊奇，她一直都很淡淡的样子。韦钰笑着说谢谢，并指指身边要她坐下来。萌萌坐下，问：“菜还习惯吧？”
韦钰点点头：“挺好。”
“我爸说你们那边的菜很辣。”
“总体偏辣，但也有清淡的。什么时候过去我请你尝尝。”韦钰笑着说。
两人聊天时，小卫也过来一起说话。
褚宇键跟他几个哥哥、姐夫一起聊天。他们主要说生意上的事。聊了一会，话题转移到韦钰身上。
“看着还可以。”大哥说。
“安静的性格，跟阿键到很像。”姐夫说，“但是，我觉得她好像没有那种心思！”姐夫是官场人，很精明的。
褚宇键笑笑，“没说到那层意思呢。”他看着韦钰跟他女儿聊天，心里暖融融的。
“也该想想了，阿慧都去七年了。”二哥性格跟褚宇键很相似，“我看也还好。她没表态？”
褚宇键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从认识韦钰开始，就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相处对象，谈不上年轻人的生死爱情，但越深入越有一份喜欢，喜欢她的宁静淡泊，喜欢她隐忍坚强。尽管他对她也有暗示，但韦钰一直对他的暗示回避，他知道她内心的伤，也不想太逼紧。今天带她回来，也察觉到她多少有点难堪。
褚宇键三个嫂子和姐姐坐在韦钰旁边，她们在聊房产和股市。大嫂六十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白白胖胖；二嫂黑一些，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嘴也厉害。她正在用方言大声说着什么，几个人笑成一团。褚宇键的姐姐褚宇芳大褚宇键两岁，她笑着对韦钰说：“我二嫂是典型的温州大妈，专门炒房！她刚才说她们到香港炒房的事！”
韦钰笑着点头。大伙的注意力转向她。
“小韦，你上班？干什么工作？”快嘴的二嫂发话。
韦钰：“我在G省文联上班。”
“你们文化人别笑话我们，大嫂我们没什么文化，就会东奔西跑做点小生意。”二嫂嘿嘿笑着说。
“算了吧，你还小生意？谁不知道你这炒房团团长！”褚宇芳打趣她，又对韦钰说，“大嫂、二嫂、三嫂都属于资本家！”
韦钰也笑，没说话。三嫂身上那件紫貂衣服价不在六位数以下，而且几人在一起的话语中也能感觉到她们之间的较量。
“小韦，你认识我们家阿键多久了？”大嫂突然开口问。
韦钰愣了一下，说：“一年多了吧。”
“我们阿键身边的女人不少，你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个哦！”三嫂口气怪怪的。那个姚芳是她的远方表妹。
韦钰轻轻蹙了下眉。
“什么叫身边的女人不少？”大嫂轻言细语地反驳，“人家介绍的人不少，但我们阿键也没动心嘛！小韦，我嫁到他家的时候阿键才十几岁，他性情好，萌萌妈妈没在七年了，他很不容易。”大嫂望着韦钰认真地说，接着又补了一句，“今天他很高兴的。快五十岁的人了，怪可怜的。”
韦钰心里五味杂陈，只能淡淡地笑着看大嫂。眼角余光看到褚萌萌盯着她看。
大家各自散去时已经快九点了。褚宇芳临走时亲热地拉着韦钰的手说：“改天跟阿键到我家来。”
家里只剩下褚宇键、褚萌萌、小卫时，褚萌萌说：“你们到城东区看看灯会，今年应该很热闹的。我和小卫在家陪奶奶。”
褚宇键带着韦钰走出门。在门口褚宇键从车上拿出一个袋子，是今天他在商场拿的那个。取出里面的围巾和帽子给韦钰带上，“外面冷！”他说，并细心地给韦钰围好。韦钰有点别扭，但没说话，两人走过一条较为安静的街道后就看到了一街热闹的灯市了。
因为是元宵节，大街上灯和人一样多。虹桥镇原来就以节日灯的生产出名，这样的节日里更是被妆点得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到处火树银花，红的、黄的、绿的、紫的，颜色绚丽得刺人眼，闪亮亮的似一街银河。各式各样的灯笼也照得人心里暖烘烘的，节日的快乐浓厚的气氛扑面而来，韦钰惊叹起来，她的眼里闪耀着喜悦的光彩，脚步也快速融进灯盏中，流连在灯河里......
褚宇键紧紧跟着她，不停地给她介绍各种造型的灯饰寓意和相关情况。“看那个，市政府的灯，万马奔腾！每年都会有的造型，全部采用琉璃材料制作，流光溢彩，美轮美奂！那个应该是农业的‘五谷丰登’......”
韦钰也陶醉在这一片温暖热闹了，完全没有以往那种沉静和忧郁，像一个快乐的小孩。
“你看，你看！”她拉住褚宇键的衣袖，“老鼠偷油！”一只灰黑造型的老鼠正可爱地转头，似乎在关注有没有人看到它的偷窃行为，两只眼睛亮晶晶，神态可爱极了。韦钰跑到它面前，想再仔细看看，忽然胖胖的老鼠伸出它的爪子抚上韦钰的脸，韦钰吓得惊叫，转身往后躲，褚宇键一把揽过她，把她搂进怀里。旁边人大笑起来。
韦钰回过神来，想从褚宇键的怀里挣扎出来，但褚宇键没有放手，低着头在她的耳边说：“这么大的人还像个小孩！”依然搂着她往前走。
韦钰心里的异样感越来越强，脸也慢慢绯红。走到一处稍宽敞点的地方，她再次挣扎，说：“我自己走吧。”
褚宇键放开她的肩膀，拉着她面对自己说：“韦钰，谢谢你！我今天很高兴。”
韦钰看得出他眼中的情愫，却极力掩饰自己，说：“也谢谢你的邀请，我也很快乐。”
“仅仅是快乐？”褚宇键皱着眉问。
韦钰不知道怎么回答。有声音响起：“阿键！”
褚宇键回头，是一对中年夫妻。他忙放了手，用本地话笑着跟那人打招呼，然后回头给韦钰介绍：“我高中同学陈勇，他老婆。”又指着韦钰对他们说，“我朋友韦钰，G省人。”
“哦？”那男人看着韦钰笑，伸出手，“你好！”
韦钰有点不自然，刚才两人的状况肯定被他们看到了。但她也大方地伸手：“你好！”
陈勇夫妇笑着看韦钰，然后又用本地话跟褚宇键说话。韦钰听不懂，站了一会，对他们笑笑，说：“我先过去一下！”就自己走去看灯。
冬天的夜里很冷，已经近十一点的时间，天突然飘起了大朵雪花，纷纷扬扬的雪从天空中撒落下来，越来越紧，整个灯市上地上的辉煌与天空的莹白构成了一幅绝妙的对抗画面。韦钰有点发呆，慢慢伸出手来接住那些飘飘飞舞的精灵，仰着头望向天空......
褚宇键回过身已经找不到韦钰。雪下得大起来。他沿着人渐稀少的街道找，仔细地找寻着。在周围找了两圈没看到，正准备掏出手机打电话，却在无意中转头看到了韦钰！
她独自站在街角，微微仰着头看向天空，双手伸出，似乎想接住那些飘飞的雪花。她的身后是一串橘色的灯笼，她的白色羽绒服，自己刚刚给她围上的红色羊绒围巾和戴的红色的帽子形成一幅温暖至极的画面。褚宇键觉得自己已经停止的呼吸！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人就是自己千回百转等待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