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ovebach
铃兰的芬芳
前天买了一枝郁金香，插在花瓶里，本来今天还打算去买鸢尾来着，不过没去成。晚上聊天，小徒弟说喜欢北极光的故乡，突然让我想起很多北欧的国花来。北极光是至为灿烂多彩的，可是北欧的大国瑞典、芬兰的国花却都是铃兰，又叫做山谷百合（lilyofthevalley）。娇小的白花向下生长着，犹如小小的铃铛。记得有一张西贝柳斯的CD，封面就是雪中的铃兰浆果，白雪覆盖了枝头，只留下一点橘红。
北欧真的是个奇怪的地方，现在一说到北欧，很多人想到的是第三条道路，高福利带来的稳定，可是回溯到1000年前，这里却是祸乱整个欧洲的灾难之源，因为有维京人的存在。维京人一直被认为是欧洲最野蛮的种族，许多被罗马人称为蛮族的，像法兰克，哥特人，居然都认为维京人基本上还是野兽。维京人掠夺，杀戮，但是他们勇敢，敢于驾着一只小船进入连西方文明的老祖宗希腊人都不敢进入的大西洋。就是凭着这种勇气，他们用十几米长的小帆船发现了冰岛和格陵兰。这种原始的，几乎野蛮的勇气和不顾一切的向前的欲望，我们这些文明人都没有了，所以我们才会觉得他们是灾难吧。
维京人的手工艺极为出色，他们使用的不是文明人的复杂工具，而是几乎完全使用斧子。斧子是极其适合杀戮的武器，也是维京人的最爱。玩过《帝国时代II》的人也许还记得，维京人的特殊兵种就是一手拿斧子，另一手拿盾牌，头顶牛角盔，能够自我恢复的维京战士。这似乎是欧洲人的梦魇，因为每年维京人的小船都会如约出现在天边，带来如晚霞般猩红的血与火，人们躲避他们，就像躲避猩红的月亮，战士们击退他们，杀死他们，可是第二年，他们又再一次地出现，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如何繁衍，总之，他们似乎就是造物主降下的惩罚。
扯远了。现在已经是一个我们可以安然地坐在家里，享受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的时代了。维京人留下的不只是欧洲人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或者罗曼诺夫王朝以及由于威廉征服进入欧洲王室血脉的血液，他们留下了无数的雕刻工艺品。那些曾经令人生畏的船首像，精美的雕刻几乎完全出自于杀戮的手和杀戮的斧子。我们现在对于维京人艺术品的知识，几乎都来自于他们的墓葬和帆船，那些画着有眼睛的太阳，雕刻着奇异的怪兽的，曾经跨越赫拉克里斯之柱的小帆船。对于他们的音乐，我们几乎已经一无所知了。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是维京人和著名的《斯卡布罗集市》颇有渊源。
其实维京人也不是天生的杀人狂，他们不仅仅杀戮和掠夺，他们也同样建设，斯卡布罗集市（ScarboroughFair）就因为他们经常地登陆，作一些交换而形成，并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每年的秋天持续一个半月，现在的英国，还有这么一个小镇。这首歌的歌词至少追溯到十三世纪的时候，至于曲调则更早，产生于苏格兰，很有可能受到了维京人和另一支伟大的蛮族凯尔特人的影响。维京人是那种大无畏的民族，而凯尔特则有着很多神秘难解的传说，他们留给我们的印象当中，更多的是诡秘和传奇，但是就是这些野蛮人创作了那首充盈着敏感的诗意和微妙的幽怨的歌。
时常出现在脑子里的图像，是秋天的干草温暖的气味夹杂着野花的芬芳，被萧索的秋风挟裹着，掠过大地和田野，掠过即将封冻的河流和永远叹息的大海，一个孤独的男人，独自唱着忧伤的歌，消失在天地之间。
《斯卡布罗集市》的第二句唱到了四种花朵，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花朵出现在歌曲当中，往往会有许多奇妙的比喻，比如歌德舒伯特的《野玫瑰》。
野生的香芹（parsley），在中世纪的欧洲被用作草药，治疗消化不良和一些小儿疾病，后来这个词也指一种人类培育出来的草本植物——洋芫荽（学名Petroselinumcrispum，属于欧芹属），有着漂亮的复叶，常常作为调料，去除菜肴中的苦味。这里写香芹，想来应该是取了驱除苦味的甜蜜这个意思吧。
鼠尾草（sage，学名Salviaofficinalis）同样是重要的调味品，在中欧，比如奥地利，现在很多菜肴仍然离不开鼠尾草，圣诞节的火鸡肚子里，也常常要填进鼠尾草做香料。鼠尾草在中世纪象征着健康和力量，有人甚至认为，含一片鼠尾草的叶子，就能防止感染瘟疫。歌里面提到鼠尾草，也是取其健康有力的象征。
迷迭香（rosemary，学名Rosmarinusofficinalis）的名字据说来自于地中海的雾气，因为罗马人相信是雾气凝结形成了这些淡蓝或粉红的花朵，而这些花朵常常被用来代表同样生于地中海的泡沫的维纳斯。在古罗马，迷迭香就像现在的红玫瑰一样，被用来表达爱慕之情，现在在南欧，仍然有在婚礼时，头上装饰月桂和迷迭香的习俗，月桂象征了男性的荣耀和忠诚，而迷迭香则象征女性的持久的爱情。迷迭香的叶子同样是常见的调料，而且据说有镇静和提神的功效。中世纪的欧洲人，有时在枕头下放装有迷迭香的荷包，或者挂在身上，来驱散阴郁的心情。
百里香（thyme，学名Thymus）的香气非常浓郁，同样，它的叶子也是调料。百里香通常象征着勇气，亚瑟和贝奥武弗的故事当中，就有画着百里香的盾牌。
在《斯卡布罗集市》里面，歌者借用了这四种植物，呼唤自己的爱人，那个once a true love of mine，希望爱的甜蜜能够驱除曾经的苦涩（parsley），希望爱人能够从爱情中得到力量（sage）和持久地忠贞（rosemary），得到勇气（thyme）战胜困难。在每一个诗节，都重复着这句歌词。每一个诗节逐渐展开了对于爱人的思念和希望，其中有编织细麻布的衬衣（acambricshirt），还提到了石南（heather），这都是忍耐和宽容的象征。歌者深深地相信，爱，将会宽容一切的过错。
我们现在经常听到的，是保罗·西蒙和加芬克尔的《斯卡布罗集市》。在他们演唱的歌里，歌者同样在寻求过路人的帮助，捎去自己的话语，希望找回远方的爱人。整首歌曲保持了民歌的结构，即类似于“分节歌”的形式，每一个诗节歌词变化，而音乐重复。清澈透明的吉他伴奏始终保持着稳定的节奏型，从第二个诗节开始，逐渐华丽的键盘伴随着如同缓缓上涨的潮水般来临的副歌，这个副歌的歌词是西蒙写的，而旋律则出自加芬克尔之手，副歌开始时如同秋天昏黄萧索的天空，沉静地讲述战争当中的种种苦难、艰辛，这使得这一曲《斯卡布罗集市》不再仅仅是一首哀伤的恋歌，更是一首尖锐的反战歌曲。第三个诗节温柔如同梦境一般，而到了第四个诗节，副歌已经变得激动，他们唱道：General sorder their soldier to kill and to fight，for acause they have long a go forgotten，这是对于无谓的战争的迷茫，最终石南的忍耐和宽容，带回了结尾重复的第一个诗节，希望爱的宽容，真的能消融一切的战争和苦难。
随便说说格里格与西贝柳斯其实提到北欧的音乐，出现在头脑中的往往都是这两个名字，格里格和西贝柳斯，也许还有人会想到尼尔森吧，但他的作品已经算是相当冷僻了。格里格和西贝柳斯都是在19世纪民族音乐流派大放异彩的时候走上音乐舞台的，他们也成为了民族乐派最重要的代表人物。
格里格的作品被有人形容为“如嚼雪中之果”，我觉得拿来形容那种甜美中的酸涩，就像果肉中的冰碴一样，还是很贴切的。格里格的作品，最著名的无疑是《培尔·金特》戏剧配乐和管弦乐组曲，还有那些被形容为“甜的发腻”的小品。格里格在《培尔·金特》里并不仅仅是以旋律取胜，他的独特的和声，造就了晨曲中的独特的听觉感受，如同早晨叶尖上的露珠折射出的阳光一样的光亮，他利用节奏制造了魔王宫殿的紧张的和超现实的气氛。如果说格里格的旋律极具美感，是那种可以发腻的甜美，那么他独特的和声和节奏，其中蕴含的超出欧洲传统的棱角，就是那些酸涩的东西吧。正是这些略带酸涩的甜美，造就了格里格的音乐的生命力，那种隐藏在甜美外表下的本能的冲动和非理性的激情。我个人非常喜欢《培尔·金特》，喜欢晨曲里充满的希望，喜欢暴风雨的凌厉，喜欢魔王宫殿的疯狂诡异，喜欢奥萨之死，更喜欢索尔维格的悲歌当中，消解了一切的柔情和死亡，那最终归于寂静的摇篮曲，带来的平静与超脱。
虽然同为北欧民族乐派的代表，但是西贝柳斯的风格却与格里格完全不同。西贝柳斯的音乐，有一种粗犷果敢的性格在里面。他的配器也很独特，他的交响曲，我常常称之为“空阔”，犹如北极的冰原旷野一般。有的时候听西贝柳斯，比如在他第六交响曲的第一乐章长长的引子里，觉得好像时间都变慢了，日光似乎真的永远懒洋洋的不肯消失；有的时候，就像同一部交响曲的第三乐章，却又感到无限的生命力在呼喊，音乐如同一个初生便高大健美的英雄，完全不理会我们这个俗世，迈开阔步，向着阳光前进，也许他就是生命力本身；还有些时候，就比如听那黑水河图翁聂拉上庄严的天鹅哀鸣，又能够感受到一股阴暗冰冷的死气，也许要描写死亡，非得经历过生的极度灿烂不可吧。西贝柳斯擅长写交响音乐，他最著名的作品就是芬兰民族的战歌《芬兰颂》。芬兰人据说是蒙古人的后裔，他们操的语言，也和周围的欧洲语言不同，他们历经了瑞典、沙俄几百年的统治，最终在民族意识觉醒之后，为建立自己的国家作了殊死的搏斗。据说《芬兰颂》里面芬兰味道浓郁的旋律都出自西贝柳斯之手，而不是一般猜测的取自民歌。《芬兰颂》的开头，是我最喜欢的，沉重的铜管，在定音鼓滚奏之上，犹如一股巨大的力量被压抑着，好像天边的乌云逐渐汇聚，预示着一场无可避免的风暴。随后的音乐，有多个冲突的动机出现，乐队中响起刺耳的不谐和音，声部间充满激烈的对抗，在铜管乐器的战斗号角当中，一个犹如民歌般朴素欢乐的主题出现，最终引领着乐曲走向了胜利的颂歌。
我总是相信，那些生活在北极圈以里，唱着卡莱瓦拉的传奇的人们身上，保持着一种我们已经逐渐失去的原初的生命力，因为他们的一年，总是比我们有着较少的天数，经过了千万年的积累，他们比我们更加年轻。就是因为这个愚不可及的想法，我无可救药地喜爱着他们的音乐，一如我喜欢铃兰的芬芳。那些产生自冰雪的，如铃铛般娇小低垂的花朵，要知道，这些小花的花语，正是我们这个技术武装到牙齿的世界越来越远离的，纯洁。
文章完成于8日之后的清晨，花瓶里面已经是马蹄莲和百合了。
郁金香，荷兰的音乐
郁金香，tulip，据说是来自于奥斯曼土耳其语言当中的棉、纱一词，tulbend，可能土耳其人认为盛开的郁金香，形状类似于阿拉法特的花头巾一类的东西，就用缠头的布来命名了。我倒是看到过一个有趣的解释，说，tu在法语是你，你们的意思，而lip则是英文的嘴唇，郁金香呢，就是“你的唇”，啧啧。
说到郁金香，往往马上会想到荷兰，其实把郁金香作为国花的，远远不止荷兰，还有匈牙利、伊朗、土耳其、阿富汗，以及荷兰的近邻比利时等等。郁金香原产于亚洲，有一种说法是西藏，还有说在天山的。郁金香艳丽的外形在伊斯兰国家很受欢迎，后来据说奥地利的使臣在谒见奥斯曼土耳其苏丹的时候看到了这种艳丽的花朵，把它带回了维也纳，并转送给后来创建莱顿植物园的荷兰植物学家克鲁斯（Clusius，Carolus），郁金香才在荷兰扎下根。其实我们可以看到，似乎有一条路线，从西藏经过阿富汗、伊朗、土耳其，到曾经与奥斯曼帝国颇有渊源的匈牙利，再到荷兰、比利时。时至今日，郁金香几乎成为了荷兰的同义词，和高大的风车、怪异的木鞋、味道熏人的奶酪，还有光彩夺目的钻石一起，成了在我们这些未曾踏足的人心目中荷兰的样子。郁金香的花语当中，有象征财富和高贵的意思，在17世纪荷兰鼎盛的黄金时代，餐桌上的郁金香就代表了一个人的财力和地位。据说在所谓的“郁金香热（Tulipomania）”当中，一颗罕见的白底火红条纹的郁金香球茎，就可以抵得上一栋阿姆斯特丹运河区的豪宅，其价格实在是令人瞠目。不过花总归还是花，是不能住人的，也许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精灵才会栖居在花瓣上，我们人类还是要住房子的。
后来郁金香一夜之间价格大跌，那是在1637年，球茎的交易市场彻底崩盘，从此，郁金香热就成为了泡沫经济的代名词。
我们总是按照自己的想象，给我们身边的动物植物还有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赋予我们的世界才有的种种意义，就好像花语，还有泡沫经济。其实很难想象郁金香居然会象征了脆弱多变的经济现象，因为郁金香虽然花期并不长，一朵花开放的时间也不过一周，但是它却是相当坚强的花朵。郁金香的花期一般在新年到2月末，两个月左右，正是最寒冷的时间。
在中东相当常见的郁金香不但对于北欧的严寒颇为适应，而且对于土壤的要求也不高，在贫瘠的沙土中就可以很好地生长，这种看似娇贵的花朵实际上生命力极为顽强。郁金香的花朵都是直立向上的，即使是剪下做成了花束，只要在清水里面养上半天，就会昂起头。
我小的时候不喜欢郁金香，总是觉得这种花只肯把自己的脸朝着天上，现在却是越来越喜欢了，远远看去，花瓣都是紧紧地拥抱着，把自己的脸朝向天上。骄傲，那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生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