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东南来,行于西北。
这道风以良山为始,并不如何热烈,分外飘逸。
青草依依,良山上修行的师兄师弟们感受到了这阵风,一时间良山被他们修行所扰乱的气息渐渐平复,大自然的气随风起舞,绕的这些弟子各个豁达透亮。
风拂动长袍长发,朴素的小院子里,张老头眯眼沐浴着清风,起身沏了一壶茶,茶叶浮浮沉沉,清香四溢;儒雅男子放下手中的画笔,纸面大多处皆是留白,只有寥寥两三笔无秩序的勾勒其上,却似要卷着这幅画乘风直上,画中正是一阵风;不远处清典女子也缓缓停止了诵读,放下手中的竹简,闭目转身,任由清风拂面;另一处茅草房前,午原仍在摆弄着他的小火苗,风助火势,小火苗烧的十分舒畅,午原拍了拍一旁看书的青年:“呆子,这阵风终于来了。”看书青年点了点头,捻手翻了一页;后山小溪弯弯,青青草丛,四师兄摆下最后一块石头,万籁俱寂,大阵终成,起了一阵风。“嘻嘻,四牛哥又失败了,今天可不许耍赖,你要陪我一天。”小七涵儿欢快的在风中起舞,宛如遗世精灵,四师兄看着地上浑然天成自成一体的四十九块石头,点了点头。憨厚笑道:“大阵没有失败,这是小师弟开窍了。”
“咚...”
遥远的西北一隅,钟声响起,惊起远处枯枝上的寒鸦,这里有一座简陋的寺,“沙、沙、沙...”老僧轻轻扫着佛殿后院的积雪,这里寒冷,二月时分,雪还没化去,扫把暂歇,老僧驻足,有春风自东南来,二月时分了。“吱扭”,后院的小木门被推开,大大小小一个个光头站到了院子里,双手合十,鞠躬行礼:“师父。”老僧不语,像是没看到他们似得重新扫起地上的积雪,良久,才算把院子里扫干净,把积雪都堆到了两侧。
“慧能,慧净,你俩下去看看吧。切莫与人意气相争,若忍无可忍,莫要丢了我般若寺的名头。”
站在最前面面貌聪慧俊俏的小和尚恭谨的向老僧行了一礼:“阿弥陀佛,谨遵师父教诲。”躬身退出后院,一蹦一跳的跑进自己的禅房,眉开眼笑,只觉得这阵风分外可爱。“阿弥陀佛。”俊美如女人的年轻和尚同样双手合十,无悲无喜的退出院子,脸上浮现出愁容,娇柔好看。
同样是北方,东北方向,大虞与北突交界之处,有一顶巨大华美的帐篷。偌大的帐中地上铺满了虎皮,诸多华美珍宝更是应有尽有,帐中空空荡荡,只有一名微微发福的中年人面色阴沉的坐在长椅上,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将军,北突使者到了。”帐篷外传来士兵的报告。
中年人舒展了舒展脸胖的肌肉,温和笑道:“进来吧。”
门帘被掀开,北突使者只身进了帐篷,随之进来的,还有一抹风。
“久仰久仰陆将军鼎鼎的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然如同传闻一般,是个不可一世的人,厉害。”北突使者操着一口拗口的中原话,语调奇怪,侃侃而谈。
“使者谬赞了,不过这‘不可一世’却不是夸奖的意思。”过了片刻,陆朝歌方才报以歉意的一笑,刚刚被风吹到,极为偶然的不自觉间走了神。
“陛下,起风了。”庄富小太监小意研着磨,小声对桌上批改奏折的那位说到。
“嗯,起风了。”
余邦轻轻呼气,南姜余孽,哪有。
这阵风拂过了高山流水,大海荒漠,拂过了庙里再三诵经的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拂过了行走于江湖的小姑娘飞舞着的剑穗,拂过了当朝史官的毛笔杆子,拂过了先帝坟前的杂草蒿子。
“姜儿心系他人,心怀天下,是为圣人,故有紫气东来,妙元抱春。徐三得大自在,所以有这一阵风。”龙千渡拍了拍子桑的肩膀,喝了一口酒,似乎先生给他的酒葫芦装着无限的佳酿“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被仇所困,却也被恨所鞭挞,开窍比这两人快,修为比这两人快,谁能说你们孰优孰劣?但切莫让血蒙蔽了双眼。”
“子桑寒明白,谢谢师伯。”子桑寒坚毅的点了点头,眼眸之中跟多的是为徐三感到的开心。
这阵风拨弄了太多人的心弦,小沙城茶叶店家的顽劣孩儿在风里卖出了他人生中第一饼茶,城主府里的蛮横小唐姑娘在风里送走了她的大黑马,而后骑上枣红色的马儿,面目坚毅的出发向紫云山,那里有家紫云书院。
说到书院,这阵风自然不会忘了光顾这些地方,公认的最大最厉害的应天书院,被这阵风吹绿了一大茬树林子。
冰天雪地,这是最能描述这里的词语,二月的天气仿佛对这里没有产生任何影响,甚至三月四月,从三伏到三九,这里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而这里,却有着一条经流不息的河流。时间季节气候变换对这里无用,这里滴水成冰的温度对这条河无用。
白雪吱吱呀呀被踩了个凹痕,一头白鹿吱呀的低下头来,一口一口小意的舔着这水,一张鹿脸极为人性的荡漾着笑意。这本该没有任何生灵的极北之地,却有着这么一头神鹿,神鹿饮着这水,比身体都大的一对角流动起七色的色彩。渐渐的又加上一抹嫩白。
又是吱吱呀呀的几声踩雪声,无人能到的雪上多了几处凹痕。
神鹿回头,一只黑溜溜的乌木小碗已经插入了水中,河水轻轻的荡漾在小木碗旁边,卷起一阵阵水纹。木碗上面是一只温玉一般的手。神鹿诧异的看着这个蹲在自己旁边的白衣儒生,那人也扭头冲神鹿微微一笑,微微荡手,从河里舀了一瓢水出来。神鹿低下头,瞟见那人的腰带上别着一卷黑色的书。
神鹿蹭了蹭那人的袍边,它不认识这个人,但它跟这本书很熟,儒生轻笑,如玉般的手指缓缓伸出,从神鹿的鼻尖扫过,抚着毛发直直梳理到尾巴。神鹿只觉得一股极为温暖惬意的天地暖流从自己身上拂过,舒服至极,而自己一直渴望的那层屏障,竟隐隐间有了些许动摇。
有风吹来。
神鹿又蹭了蹭那人,乖顺到了极致。那人缓缓的放低木瓢,喂神鹿喝了一口瓢里的水。水尚在口,那人却不见了身影。惟余一片茫茫白雪。
神鹿怔怔的看着北方,抖了抖脑袋,咽了那口水,身子盈盈一晃,化作一道九色流光,向南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