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推着他轻手回房间,任北阳的床被改造过与轮椅是平齐的,轮椅后面可以直接拉平与床相接,萧临把他移到床上,拉过被子为他盖上,暗色的房间里,她站在一侧垂眸望着床上沉睡的任北阳,多年以前任北阳是这样凝望着她的,突然一双微温的手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萧临明天我去敬老院。”
萧临看着他不言不语,任北阳微微浅笑“萧临我真的老了,我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力不从心,你要上学不能只照顾我,你一年来看我一次就好,好吗萧临”
她仍沉默的不说话,心里的疼痛却无边的蔓延,她长大了,任北阳老了,五十五岁不算老,可是任北阳却突然迅速的老去,不是身体而是内心,她感觉的出来,他厌恶自己只能坐在轮椅上过活,厌恶自己不能照顾她,厌恶自己每日每日反反复复的提醒自己,他是个残废。厌恶自己只能看着她那么晚回来却不能出去找她,厌恶....
他浅笑的看着脸色融于夜色的萧临,那双淡漠的眼里有些细小的请求,请求她丢弃他,请求她遗弃他。
萧临站了很久,仿若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好。”
任北阳突然松了一口气,滔滔不绝的说着以后她要如何如何做,如何如何的照顾自己之类的,可是没有一句话是提到他自己的。任北阳说的乏了,萧临为他掖好被子,空调开至二十五度,掩门出去。
她坐在任北阳门外,把脸埋在双腿内,他也要走了吗?如同蓝笙。胸腔内崩发的涩意与痛苦让她紧紧的抱着自己,关节泛白,呼吸微弱,这一坐就是一夜,天蒙蒙亮,有人来接任北阳,任北阳看着抱头坐在他门外的萧临时,鼻子一酸,有泪水掉落,他连忙转头,他不曾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丢下萧临,真的从没想过。只是不得不这么做,他不能拖垮这个孩子,她刚好起来,不能再因为他而陷入阴暗,她的明天应该是美好的,快乐的,不应该只有痛苦。
他走的悄无声息,没有惊醒萧临,直到关门的那一霎那,任北阳开口“临,我希望有一天能听到你叫我爸爸”
咔咔,门锁了上。
萧临抚着墙壁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卫生间,打开冷水浇在自己头上,突然,她扯着嗓子尖叫,声音明亮带着创伤,高亢尖亮的声音在浴室里一遍遍回荡,她把头死命的往镜子上撞,有血迸溅,镜子咔燃碎裂,在脚边那些破碎的镜子里面,萧临瞧到一个面目帅气眼神创伤,满脸是血的女子,她的双唇苍白颤抖,双拳紧握,似是想拼命抓住什么东西,摊开手掌里面却什么也没有。忽然的她的泪就那么一大颗一大颗的掉下来,咂在破碎的玻璃上,与那迸溅的血液相融,然后与这些水一并涌入水道。
在过几天萧临十四岁,高三毕业,跳级。暑期很快就过去,她在整理东西时发现了二张银行卡,一张是萧沫沫的,她每月都会寄来生活费,还有一张是任北阳的,他把存款留给了她,把房子留给了她,说是要一年去看他一次,可是,他连他去了哪里都没有告诉她,让她怎么去看他?任北阳是打定主意了不让她在找到他了是吗?
为什么?她不明白。
蓝笙死了,他的房子也没了被法院在人收走,原由不明。萧沫沫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蓝笙的东西都被人收走。
而任北阳却把一切东西都给她留下,人却走了。
蓝笙留给她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任北阳留给她的却是被剥离灵魂般的辛苦,为什么。她垂眼,把CD机放入书包中带上了耳机,书包里仅放着几张唱片,一本速写本,素描笔还有就是一个精美的小瓷瓶与几支圆珠笔。看了看,她终是把画架也背了上,这画架她一背就再也放不下来了。
新学期的第一天学校人满为患,有升学的大学生,有刚入学的新生,她看着那些叽叽喳喳的人群,调转方向,忽然的她想去别的地方走走,这么想,她也就这么做。她沿着街道一直走,看不同的风景,张望不同的人群,孩子是欢快的,行人却是冷漠的,那脸都被敷上了苍白的面霜,毫无灵魂可言,那样的行人就好像萧临笔尖下,线条所勾勒出来的轮廓一样,只是一张脸,一具身体,余下,全然模糊不清楚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总是这些样子。
路边的杂草,突生的小花,她都觉得比人的脸有看头,穿越地下道,一瞬涌来黑暗,黑暗中星点的灯光似是启航灯一路延伸,她在那灯光下看到一个拉二胡的老男人,脚下放着一个糊锈的铁盒子,一边的轮椅上神色呆滞,干瘦的老女人。
男人用枯柴的手在二胡上撩拨,声音咿咿呀呀着实不太好听,像是锯木头的声音,而那木头不是硬梆的,而是满是虫蛀过后遗留下来的朽木,一种空洞无法严明的虚弱感在它的音色中浮现。年轻的女子厌恶的捂着鼻子匆忙的在他们面前穿过,年轻的男子目不斜丁的走过,仿若没有看见,偶尔会有叮当清脆的硬币掉落里面,与铁盒子撞击后又发出沉闷地翁翁声,这老男人会朝那丢硬币给他的孩子弯腰。然后,忽然来了一大批城管把他们驱除,老男人颤微微的收拾东西,弯腰去捡。不知是谁一脚踢翻了老男人的钱罐,那里面稀廖的硬币四下滚落,老男人慌乱的低下腰去捡,却被城管推倒,大声嚷嚷“快滚快滚。”
行人在那里观望,偶尔指指点点,神色百态。
萧临弯腰捡起脚边的硬币,上前几步递到那老男人的手中,老男人不停的道谢,音色粗哑弥漫着古怪的气息。城管在她身后不停的催促,不知是谁推了萧临一把,萧临整个人向前倒去,前面是老男人,她的脚步有些不稳向一边侧去,可是侧对面却是坐在轮椅上的老女人,头发苍白稀疏,神色呆滞自然是不知道闪躲的,这老男人看了,慌忙的想要去拉萧临,可似又是不敢碰她,他离那老女人有几步之远,眼看着萧临就要摔到老女人身上,他只能干着急,想迈动双腿却怎么也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