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第一缕微光透过大开的窗户,低低地照在眼皮之上,梵烨安静祥和的脸庞悠悠转醒。
他向来都是一个少梦的人,一觉天明。
昨夜,历来空白的思绪中隐隐约约多了许多模糊的影子,似乎有许多人声,欢笑的,悲伤的,严肃的,婉约的,都走马观花一般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待自己努力去回想,却发现空空如也,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摇了摇有些虚晃的头,梵烨起身到院外打了一盆冷水。
当清冽的井水浇到脸上,冰凉的触感让自己有些恍惚的思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才注意到,朦胧晨曦已经清晰成一轮并不如何刺目的红日,从东边徐徐而生。
这样的生活对自己而言,宛如一个新生。
梵烨这个将门子弟,如今抛开一切的地位和身份,也不过是天武军军中的一个新兵。
承平岁月,武关虽是边塞要隘,正军也是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演。作为数百新晋儿郎的普通一员,梵烨每天要做的事情十分了然。
简单漱洗过后,梵烨就来到营房左边的稍微空旷一些的校场。待到举完百十下石锁,额间冒出热汗,手心一片温热,梵烨就解开放在身旁,用层层粗布缠裹的马槊。
这是梵烨花了不少气力从青都携带过来的,暮关军中顶级的工匠静心打造的无双利器,也是他十一岁收到的生日礼物。
百炼精钢的槊身泛着冷金属的寒光,握在手心丝丝寒凉透入掌心,没有多少犹疑,梵烨右手将马槊在身前扫出一个大的半圆,然后侧身一转马槊上提,变扫为劈双手直直定在空中。
耳旁呼啸风声尚烈,梵烨脑中猛然闪过他的武术师傅告诉他的话:
梵烨,也许我交给你的都是最正确的招式,疆场无情但为杀伐,最有效的杀人方法却都在战场。
待到梵烨舞弄马槊到气息粗喘,天已经大亮。
悠长的号角嘟嘟响起,梵烨放下手中马槊,一把擦去额间暴汗,急忙向中央操场赶去。
军中号角起,三鼓不至,当行军法。
百十人的参次队伍,在经过营中军将喝骂管束之后,蔚然成营伍。
指挥使出现在队伍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迟到的军士在挨皮鞭,十几鞭结结实实抽下去之后,除了哀嚎的几名军士之外,场中却噤若寒蝉。
指挥使狞笑着拍了拍那几名受罚军士的肩膀,在他们吃痛的哀嚎里,招手让身旁的军中司马宣布军法条例。
不过几条营中日常条例,却被军中司马来来回回,以各种明目说了好几遍。直到腹中饥鸣如鼓,冗长繁琐的宣讲也没有结束,梵烨数着日影等待饭点。
号角起,正餐已迟来。
梵烨左手端着一大碗稠粥,右手拿着领到的馕饼,抬头看着操场上一位五大三粗的军士,抓着头皮绞尽脑汁思索,却也想不起前五条禁令,然后被军中司马赶走场面,有些哭笑不得。
甘愿为武夫的军士多为寒门子弟,基本大字不识一斗,想要记住繁复条令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的方法。
看着操场上剩余的四五十人,梵烨咬了一口硬梆梆的馕饼,喝了一大口稠粥,摇了摇头再也不看那些倒霉的兄弟,他听见前面三四人在争论刀矛的优劣想去看看,脚步不觉加快了几分。
用完早饭,歇息了不到一刻钟,队伍再次集合。早有军侯等候在前,每个人领着数十人各有任务。接下来是各种杂物活计,洒扫整理,劈柴除草,连凹凸不平的操场地面都被军士背着黄土垫平了。
梵烨领到的是一把用芒草扎的扫帚。他眼前的一大排通铺营房,就是他这五六个人小团体今天上午的任务,不多,亦不少。
低矮的营房中,充斥着一股由各种气味混杂的奇怪味道。梵烨却也没有多想,强忍住鼻翼间的不舒适,仔细扫着凌乱不堪的地面。
每一片营房占地很大,具体到每一个人却又很少,只是挤挤挨挨的两个侧身的位置。他可以想象到了夜间,这里的繁盛景象。
百十号人在一个闷热的夏夜热烈地讨论的画面。话题中,也许有年迈的父母,过门的妻子,还有曾经的故事和回忆。
有比较,也有唏嘘,也许羡慕。一种完全不同于他晚上一人抬头看天花板的生活,谈不上好坏,却很新鲜。
繁琐而细碎的打扫整理,足足消耗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待到日头居中,骄阳似火,百十人的队伍就会打散分开,几十人一堆聚集在树荫下听军侯讲解军中旗语号令。
直到所有人,认清旗语号角传令之后,步兵的营伍阵列的训练才能开始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