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烨可以感觉的到,身后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他忽然想起,与一群老兵相处时听过的笑话。
说得是,骑兵里真正的好汉子都是撩起胸前衣襟指着狰狞伤疤,豪气冲云天地放言,“老子从来不是孬种,受的伤都落在冲锋前,只有败兵孬种,才会马背向后,使劲撅起屁股避免伤及要害的”。
梵烨自失一笑,在迟早要面对的死亡面前,他向来不惧怕来一次鱼死网破。双脚稳稳夹紧马腹,梵烨左手从被背后取出骑弓,右手搭箭,他的身子一点一点从马鞍上腾起,身子顿时被狂风吹卷和奔驰的骏马颠簸得一阵摇晃,身子越来月倾斜,而他的脸色却越发显得苍白。
千钧一发之际,梵烨心头此刻响起那一位英姿飒爽的奇女子的豪气声音,“小烨,双股控马的关键其实十分简单,一是下盘要稳,第二”,眼前似乎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个女子看待他的眼睛温柔里带有几分信赖,嘴角扬起微微一笑,“是不要怕”。
似有一股暖流将他颤抖的身子温暖浸润,梵烨将身子前倾靠在战马右侧,脸庞涨得通红但双手却更见从容,“嘣”地一声弓弦响,悠悠破风声从骏马颈项猛然发出。
一箭射出,梵烨却没有停顿,刷刷取箭搭弓再射,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三箭连续射出。饶是以他的体力,也是面庞憋闷气喘吁吁。
待侧头遥望,队正林晖自不必言,连同平日粗犷豪迈的梵武也如同猿猴一般敏捷从容马上还射,一时之间,人数占优的胡骑在骤然逼近之后,反被一身披甲的梵烨一行射落一人。
身后胡骑也非泛泛,在见识到来人的骑术与弓箭之后,立即调整与梵烨一行的距离,果断放慢马速拉大距离。双方距离一旦拉远,对射的箭簇都落在了空处。
为首胡骑也迅速做出调整,将队伍分成两拨,一队忽近平射一箭又迅速远离,两队交替轮换,不断骚扰射击,令只有三人的梵烨一行防不胜防。
况且梵烨三人人虽着两层甲甲,马却没有遮护,总会受伤,几番追逐下,人气喘不定,马力近乎枯竭,人马都疲惫不堪。
梵烨这边,胯下坐骑已经任凭自己如何抽打都提不起速度,箭囊之中箭簇不过寥寥数支。一把拔出后背入肉不深的箭矢,赤色皮袄内衬贴身软甲的防护不是轻骑木矢短羽可以穿透得了的,可他这边的情况已经万分危急。
只需片刻战马马力衰竭,梵烨三人就是胡骑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梵烨思绪已远,自己所期望的惊险与刺激到来的出乎自己的想象,难道他梵烨就可以接受这般的惨淡结局了?
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梵烨的思维却更见清晰。他们三人没有人数的优势,也没有骑射本领的领先,更缺乏灵活与机动,那他们有什么?
是了,他们有什么,梵武的勇武,他的冷静,还有林晖的老到,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一决生死的胆量与气魄。
想到这里,梵烨嘴角终于浮起微微淡笑,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前方五百步之外,有如同初见胡骑一般的缓坡,哪里就是属于他们最后的战场了。
夕阳已然彻底沉入天边,原本明亮澄澈的天空在原有的光亮被抽空之后,开始缓缓步入漫长寒冷的黑暗。
梵烨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高亢声音被呼啸西风卷动飘荡,“现在都听我号令,前方五百步就是我们最后的战场,就在那里决一死战吧,刺马!”
听到梵烨声音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拔剑的梵武,犹豫片刻狠狠咬牙的林晖,都在梵烨举起佩剑的一刻,狠狠刺马!
已经油尽灯枯的战马在长剑的鲜血淋漓的刺激下,再一次发出所有生命和潜能,奋蹄长嘶,悲戚中带有无限苍凉意,仿佛与这些同他战斗至此的主人做最后的告别。
梵烨的一腔热血渐冷,没有丝毫血色的双眸散发出冰冷深沉的幽光,原本已经越来越近的胡骑再次拉开了距离,他在呜咽的晚风里可以听见战马沉重的喘息。
他到边关苦寒之地是为着什么?他炽热的青春,他沸腾的热血,他怀揣的抱负与理想,又将抛洒在哪里才不至于荒芜?
十年间,百年来,千年以降,敢于窥探汉家故地的胡马又是如何收到了血与火教训不敢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