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拨鼠爸爸和二哥对于水库、游泳的恐惧,不是与生俱来的,这种恐惧是土拨鼠奶奶教育的结果。土拨鼠奶奶的法西斯式安全教育直接导致土拨鼠爸爸和二哥至今不会游泳,对于生于高原水乡的土拨鼠爸爸不失为一种缺憾。水火无情啊,土拨鼠爸爸!不会游泳对你们而言不仅仅是一种缺憾,或许还关乎性命——故乡古谚: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有些偏执,但这正是土拨鼠奶奶的苦心孤诣。
故乡的小山村后有一个巨大的水库,俺们农村土拨鼠叫做大坝,灌溉着自土拨鼠爸爸所在村庄开始延伸至下游的七八个村庄。是非常重要的生产资源。大坝三面环山,风景秀丽,是土拨鼠爸爸儿时撒野的地方:拾菌子、吃黄果、采蕨菜、摘老白花、掏鸟窝、捅蜂窝、下扣子、挖屎壳郎、钓小马鱼……
大坝的左侧山体因取土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斜坡,土拨鼠爸爸儿时最乐此不疲的事莫过于攀到斜坡的顶端,然后任身体自然滑下,当滑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时,弥漫的红灰伴着快乐的嚎叫。童年的快乐就这样不停的制造着。这是土拨鼠爸爸童年的最棒的嘉年华之一。
另外一项最棒的嘉年华就是仲夏的戏水了。当时的土拨鼠爸爸年纪尚小胆也不大,眼馋其他人奋勇击水、花样翻新之余,只能在最浅的地方做些“狗刨式”的粗浅动作。但即使是这种“狗刨式”,其吸引力也是致命的,总让土拨鼠爸爸铤而走险跟土拨鼠奶奶玩猫鼠游戏,摆脱了土拨鼠奶奶的视线就拼命的往水库跑。土拨鼠奶奶是严厉禁止土拨鼠爸爸和二哥戏水的,所以在土拨鼠爸爸对游泳产生恐惧之前,经历最多的就是在戏水时被土拨鼠奶奶抓了现行,然后一顿“竹笋炒肉”,这种“优待”当然少不了土拨鼠爸爸的二哥。其他的小伙伴则是挨土拨鼠奶奶一通责骂,一哄而散。童年的土拨鼠爸爸无法理解土拨鼠奶奶对于此事的执着与蛮横,现在忆起却是满心对土拨鼠奶奶良苦用心的感激:据不完全统计,他们童年的嘉年华——水库,每隔一年半就会有土拨鼠溺水身亡,其中孩子居多。
晚年的土拨鼠奶奶,对于土拨鼠爸爸的两个侄子偷着到水库戏水,依然采取了一贯的高压政策。土拨鼠爸爸看着两个侄子遭到惩罚时的愤懑眼神,不免心有戚戚。“孩子们啊,你们现在还不能体会这是一种怎样无私而执拗的爱”,土拨鼠爸爸在心里小声嘀咕着。我们的土拨鼠奶奶看不到孙子在跟前,总会不辞辛劳到水库去看一看,不见孙子也会把戏水的孩子哄跑或是告诉孩子们的父母去叫。有时土拨鼠爸爸会跟土拨鼠奶奶谈起这些往事,土拨鼠奶奶总会遗憾好多的土拨鼠父母只顾着干活,没有好好的管孩子,造成了很多悲剧,还说她救了不少孩子。
是的,土拨鼠奶奶!您救了不少孩子,但您对土拨鼠爸爸跟土拨鼠爸爸的二哥的禁止戏水的教育是极端而恐怖的,是法西斯式的。
又一个孩子溺水,应该不能算是叫孩子了吧,因为溺水者已经是一个高二的学生,在法律上已经成年,可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了。非常不幸的是这个溺水者还是土拨鼠爸爸的一个舅舅,是八杆子刚刚能打到的舅舅,出五服或是土拨鼠奶奶认下姐妹的兄弟之类的。在土拨鼠爸爸的回忆里这个舅舅的身份是模糊的,这种模糊折射的心理学意义,土拨鼠爸爸至今不愿探究。
好了,接着回忆吧。土拨鼠奶奶对溺亡者舅舅的遗体打捞工作给予了足够的支持,整整两天忙前忙后,供饭供物(这个舅舅不是我们村的),甚至不惜荒废了农活。忙前忙后供饭供物,是土拨鼠奶奶善良的本心;但荒废农活是不可思议的,时至今日土拨鼠爸爸依然可以肯定:土拨鼠奶奶爱农田、爱庄稼、爱家与爱孩子是不分轩轾的。更不可思议或让人费解的是:土拨鼠奶奶强制土拨鼠爸爸跟土拨鼠爸爸的二哥必须跟随她,直至完成打捞。徒劳的反抗之后只好就范。
整个打捞过程是原始而缺乏效率的。两条破烂的打鱼船拉着刮地网交织于水面。溺亡者的遗体没有捞到,鱼倒是网到了很多。那些可怜无辜的鱼就被随意的弃之于干地上,参加打捞的或是围观的土拨鼠没有去动这些鱼,特定的环境让土拨鼠们忘记了那个年代的物质匮乏。天空中飘着小雨,土拨鼠爸爸撑着黑布木柄小伞的手有些颤抖泛白。沉默而悲伤的土拨鼠们,机械而毫无成效的打捞让土拨鼠爸爸感到恐惧。恐惧的折磨很大程度来源于结局的可知,而过程却曲折而异常单调。这是土拨鼠爸爸现在才分析出来的,当年的土拨鼠爸爸只是本能的恐惧着。网中肯定会出现一具苍白浮肿的尸体,可一网又一网的徒劳,让恐惧不断向高处攀升。土拨鼠爸爸只有把注意力转向那些可怜而无辜的鱼,如土拨鼠爸爸一样可怜而无辜的鱼。可那些眼睛灰白、窒息而渐渐停止挣扎的鱼也让土拨鼠爸爸感到恐惧。土拨鼠爸爸和二哥紧紧的靠在一起,恐惧而无奈的等待着天黑。
第二天,终于站出了一个聪明的土拨鼠,给出了一个聪明的意见。打捞很快得以结束,却给土拨鼠爸爸带来了切肤的锐痛及对游泳的恐惧。聪明土拨鼠的意见是:在刮地网的下端绑上大号的带有倒钩的锋利鱼钩,并且鱼钩上坠上铅块,保持鱼钩可以深入淤泥,全方位搜索。意见得到了很好的贯彻执行。不久之后,在土拨鼠们沉默却充满期盼的目光中,土拨鼠爸爸可怜的远亲舅舅被慢慢的拖拽出了浑浊的水面。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鱼钩刺穿苍白、冰冷、浮肿皮肤的细节被无限的放大,感同身受的错觉及锐痛令土拨鼠爸爸和二哥转身逃开。至此,对于水、游泳的恐惧根深蒂固。
时至今日,土拨鼠爸爸并不恨土拨鼠奶奶,反而非常感谢土拨鼠奶奶对自己进行的法西斯式的安全教育,否则自己也有可能会被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鱼钩刺穿苍白、冰冷、浮肿的皮肤,而由此而来难于承受的疼痛却要由土拨鼠奶奶和土拨鼠爷爷用漫长的时间来稀释,或者发酵成更巨大的悲剧、悲恸。
“记住吧!安全不在于你是否掌握了某项技能,而在于你是否需要安全,并愿意为此付出足够的劳动、耐心及理智”,土拨鼠爸爸告诫道。
最后土拨鼠爸爸给土拨鼠奶奶唱了一首歌:
离开娘的黄瓜,
顶花带露穿着新衣。
甚至不能引发触感的毛刺,
是孩子式的最后武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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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甜脆爽、大快朵颐、
粉身碎骨——
小黄瓜啊!
可曾怨恨母亲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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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瓜啊!
执拗的爱自始至终,
潜伏瓜熟蒂落的果梗。
最多能让啮咬者眉头紧皱,
却是母爱亘古的守护。
原来黄瓜苦苦的果梗是母爱亘古的守护啊!土拨鼠爸爸啊,我们要加快速度了,要谨记使命:必须在春天到来的六个星期前找到丢失的信念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