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冥莽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他站在一条陌生的、不知名的河边,河水是红色的,河中一只巨大的,几近腐烂的怪兽浮沉。
那个拿着黑色短刀的男人站在对岸,默然地看着他,一句话不说。
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以前他也会梦到自己站在这条血色的河前,看见这只令人作呕的怪兽,同样的那个男人在河对岸看他。只是在醒来后,他怎么也想不起男人的模样,唯一记得的就是男人问他的问题——
“你想活着吗?”
每次男人都会问这个问题。而每当白冥莽想要回答时,就会有人叫醒他,然后梦境被打破。
这个人每次恰好叫醒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风主。
白冥莽发现了这个问题,风主出现的时间太巧好,每次叫醒他都以不同的理由,比如什么宗主找他,什么天亮了该去习武了。有一次可能是找不到什么理由了,风主傻笑着说我给你拍蚊子呢,一不小心拍到了你。
大半夜的风主跑来自己房间拍蚊子,白冥莽死都不信。而且他的房间是有熏香的,这一点风主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白冥莽懒得管他。
风主在众人眼中不靠谱,又不正经,没事还喜欢调戏刚进宗门的小师妹们。这并不代表风主没有秘密,相反,这种人才是隐藏得最深的。
你不清楚他到底是好是坏,也不能肯定他会不会在某个时候从背后捅你一刀。这些白冥莽不关心,因为风主是父亲白冥容信任的人,也是伴他从小长大的人,他同样无理由信任风主。
今天做这个梦时,男人站在对岸,说:“你想活着吗?”
“我想活着的。”白冥莽回答道,同时有些纳闷今天怎么没醒。
他似乎看见男人笑了一下,嘴角有一个很微小,又有点锋芒的弧度。他不明白这个笑的意味。
男人说:“那么,把你的一半灵魂给我。我把它做成新裁,放在冥风中,这样你就可以活着了。”
白冥莽听到第一句话时,微微惊住了。可听到男人后来的话时,有些恍然又有些迷惑,恍然的是男人是个疯子,说些胡言乱语的话,迷惑的是新裁和冥风又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把灵魂给你?”白冥莽说。
“容不得你反悔了,那个人已经和我达成约定。”男人说。他抬手挥刀,隔着血色的河刺向白冥莽。
白冥莽来不及躲闪,刀刺进他的胸口,没有痛感,可是他的头很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出来。
天地和男人的脸在混混沌沌中一点一点瓦解,白冥莽最后的意识,看见一只巨大的纯白色的鸟冲天而起,毫无瑕疵的羽翼覆盖了一切,也盖住了他。
白冥莽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一抬头看见风主披着宽大的外袍站在窗户外看着他,脸藏在窗户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如同一只在夜里游荡的幽灵。
白冥莽抚了扶胸口,压下自己怦怦直跳的心。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风主。
白冥莽心里默默想,你无声无息地站在我窗户外,是又打算来打蚊子?
他刚想问风主怎么没有来打断他做梦,风主却先于他开口了:“你活着,上凌宗就不会灭,那也是极好的。”
“什么?”白冥莽被一句话搞得云里雾里,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风主没有打算回答他,转身走进了半明半亮的小路中。他来时无声无息,走时静默无声,他来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说一句话。
白冥莽想跳下床问问风主是什么意思,可是月影重重的径道上没有了风主的身影。落在地上的花瓣被风卷起,又重新铺满了他走过的路,掩盖了他的足迹,看上去就像没有人来过。
这时,有人抓着白冥莽的脖子使劲摇晃。
白冥莽被掐得喘不过气,他咳嗽着惊醒过来,一睁眼看见七哥站在床边,满脸焦急地喊着他。
“阿莽快醒醒!出事了!”
“七……七哥……脖子……”白冥莽被他掐得呼吸困难,勉强挣扎了几下。
七哥忽然松开手,白冥莽因为重心不稳一头栽在床上,眼前金星旋转。
“终于醒了,急死我了!”七哥抹了把头上的汗,说,“刚才出事了,大家都在议会殿,就等你了。”
“出什么事了?”白冥莽一愣,上凌宗可是许久都没出过事的。
“走吧,去了就知道了。”七哥一边说着,一边把白冥莽的衣服扔给他。
白冥莽动作迅速地穿整衣物,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七哥,风主去了没?”
“风主?早到了。”七哥说。
白冥莽一怔:“那……”他看到的风主是怎么回事?
“你问风主干嘛。他一直在那,没离开过。你是不是对于他没来叫你耿耿于怀?”七哥猜想道。
“不是。”白冥莽对于他的想像能力表示无奈,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了。他抬头看向窗户,那扇窗户紧闭着,是他睡觉前关的,没有人开过。
白冥莽想,他是不是做了一个梦中梦。
纪锦风站在月色下的枯井旁,手里举着一柄刀,刀尖上流淌着黑色的血,缓缓滚过明亮光利的刀身,滴在草丛上。
那些新鲜的草叶芽尖被那黑色的血迹一触碰上,就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听上去像是被放小了数倍的火灼声。低头一看,那些草叶一瞬间变得卷曲发黑。
“怎么会……”纪锦风自言自语地道,“弗爇寄生所成的归魂,怎么会有这种颜色的血……”
他的脚下躺着一具干枯的女人尸体,早已死去许久,但奇怪的是尸身并没有腐烂,像是在骨架外包了一层奇怪的皮。女人的旁边,还有一个被砍成两截的肉团。
除此之外,枯井旁边还洒着几处喷溅的新鲜血迹,那是人的血。
他想不明白,于是退后了两步,下意识拢了拢手腕旁边垂落的长袖。平时随时都是笑意盎然的脸,此时只剩一片淡漠,仿佛之前那些都只是他的面具,把面具摘下来,露出一张真实冷意的脸,透着不容靠近的疏离。
身后响起脚步声,来人轻轻地笑着:“在人死的时候就植入弗爇,这样就使尸体不会腐烂。但有人控制着一个机关呢,这个机关一旦被触动,归魂才算是完成了。”
纪锦风头也不回,只是拢着长袖的手指微微攥紧:“先生可知,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吗?”
身后那人淡淡地笑了笑:“你我相识也有多年了吧,之前你问我这种问题的时候,我有回答过吗?”
当然没有,任何人都别想从这个人口中得到半点有用的信息。纪锦风直想抽自己的嘴巴一下,认识了这个人那么久了,还是记不住有些事问了等于白问,只能白白地让别人嘲笑去。
“我一般只说天命不可告人。但是这东西,不属于人界的东西,却出现在了人界,这也是一种命数,当然不能说。”
纪锦风心想你说的就是一句废话。
“我与你的约定已经开始生效,那孩子一半的灵魂会寄存在我这里,你还在担忧什么呢?”
纪锦风静了一下,才说:“即便知道有了一条后路,但是也知道这条后路必定坎坷艰难。我自己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了倒也不是很有所谓,只不过心疼那个孩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