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在城东的一处民宅周围,芒种虽然不经常出上凌宗,虽然他从没有仔细观察过豪门权贵宅邸是怎样的,但他知道很基本的一点,有钱人家的门前,是有下人侯着的。
太守府门前却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家仆侯着。大门紧闭着,隔绝了一切想要窥探一二的目光,似是要关住什么秘密。
又折腾了这么久,芒种的脚步有些虚浮了,不过他还是用不太灵光的脑袋记下了这个可疑的地方。
陈大公子三两步跨上台阶,敲了敲大门。
门没有开,门里响起一个细小的声音:“谁?”
陈大公子出声道:“是我。”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缝,里面的人往外望了望,然后把门开到可以容一个人进出的宽度,陈大公子先走了进去,芒种和小野紧随其后。
开门的应该是太守府中的管家,他见陈大公子带了两个陌生人回家,警惕地问:“少爷,这两位……”
“他们是我的客人。”陈大公子说。
管家似乎松了一口气,说:“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爷,老爷……”
陈大公子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他压低了声音问:“又怎么了?”
管家不答话,神色为难地看着芒种和小野。
陈大公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了然地点了点头,对管家说:“你带他们去客房,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管家低头答应一声,陈大公子脚步匆忙地向后院走去,看来是十分急。
管家领着芒种和小野,从太守府前院旁侧绕到后院,叫了几个下人来为他们准备房间,态度很恭谦,没有什么不耐烦。看得出来陈大公子在太守府说话很有分量。
小野热心地帮着他们收拾房间,芒种因为敏锐的听力,听到了后院另一处不同寻常的嘈杂喧闹。趁着管家和几个下人没有留意,芒种蹑手蹑脚地绕过一片花园,隐匿在梁柱后观察着那一处喧闹的地方。
那边是一个宽大优雅的屋子,却用黑布将窗户、门遮住。屋外许多仆从、侍女混乱地跑来跑去,还有几个奇怪的黑衣人站在院中。陈大公子在和屋外门前一个中年男人说话,情绪有些激动。中年男人和陈大公子有几分相像,应该就是陈大公子的父亲陈太守。他的脸色苍白,似乎许久没有见过阳光,眼神有些木讷地盯着一个地方,神情不耐地听着陈大公子的话。
晃动的人群后,有一滩血,血泊中倒着一个府里的侍女,喉咙被利器割开,失神的眼睛无焦,临死前的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惊恐的东西。
陈大公子和陈太守的谈话,大概就是陈大公子在质问自己的父亲,为何府里又有下人死了,瞎子都不会觉得她是失足跌死。
陈太守不耐烦地打断陈大公子的话,挥手让几个黑衣人把地上的尸首搬走。几个下人提着水桶走来,冲洗地上的血迹。
又?在太守府中非偶然因素死去的下人,这不是第一个?而且和这位太守还有点关系?芒种若有所思地看着眼神无光的陈太守,陈太守忽然抬起头,隔着人群瞥了这边一眼。
这边只有芒种一个人,他避开陈太守的视线,返回后院的客房,管家正在四处张望。
“客人刚才去哪儿了?”管家见芒种从花园边走出,疑心他发现了什么。
“贵府格局不错,我随便转了转。”
“以后客人想要参观,叫个下人陪同您。这府上有些老爷禁止人去的地方,您不知道,怕是冒犯了老爷,少爷也不好解释。”
这话说得客气,但警告之意不难听出,算是给足了芒种面子。芒种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点头表示明白了。
管家还有别的事先离开了,走之前他吩咐下人把饭送到芒种和小野房间里。芒种撑不住了,打算尽快睡一觉,却看到小野站在台阶下,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也回去休息,不要来打扰我,我醒了来找你。”
“芒种和我要分开住吗?”
“对,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不能住一起。”
芒种想起以前丛池对他扭曲的恋情,这样的对话似乎不太陌生。他不想再看见这张曾经属于丛池的脸,于是摔上了门。
日上三竿,暖日微照。小野蹲在台阶下,身旁放着一个食盒。她的头发上挂着几点细碎的晨露,正用一根小木棍拨弄着地上忙忙碌碌的蚂蚁。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芒种穿戴整齐从房中走出,看到小野时,愣了一下。
小野听见身后的声响,拎起裙子站起身,笑着说:“你醒了呀,你都睡了一天了。”
芒种幽黑的眼眸闪动了一下:“你一直在这里?”
“没有。昨天你没起来,我就没让他们送饭。他们给我拿了衣服,还请了大夫。”
小野换了一套干干净净的湖蓝色长裙,脖子上的伤也被重新包扎过。芒种盯着她的头发,眼神古怪。
小野被他的眼神盯得不太好意思,于是自己解释道:“那些侍女问我成亲没有,我说没有……她们就给我梳了未出阁女子的发饰。她们又问我先前为何那样按出嫁女子打扮,我就说我们被坏人追杀,不得不画了妆。”
芒种失笑地听着她的话,其实她并不傻,反而很聪明,只是对许多事没有接触过,所以让别人觉得懵懵懂懂,还有些呆痴。
本来丛池也才满二十岁,现今这样打扮着,她看上去像十多岁的少女。
芒种一撩衣摆,在台阶上坐下,拿过食盒,将里面的碟子一个一个摆在地上:“陈大公子有没有来过?”
“来过。他见你在休息,就没有打扰。陈大公子让我跟你说,他这几天有事出门,如果我们没有什么急事,就先在太守府住下,他已经吩咐过管家了。”
“好。”芒种点了点头,把两副碗筷拿出,一副放在小野面前,“想必太守夫人的病是鬼怪所致,如果我们能帮就帮,以此报答陈大公子的收留之恩。”
“芒种怎么知道夫人的病是鬼怪所致?”
“太守家一定请过医尊来为夫人治病,如果让医尊都束手无策的病,也就只有与鬼怪有关了。”
“医尊是谁?芒种怎么知道太守家请过他?”
“医尊就是原来留在上凌宗的姬长老,你不知道也罢。他的医术高超,可谓起死回生。陈太守作为祁城太守,离上凌宗很近,一定会去找父……上凌宗宗主帮忙。以上凌宗宗主的性格,不会坐视不管。”
芒种停下筷子,忽然发现只有自己在吃饭:“你不吃吗?”
小野摇头,说:“我不需要吃饭。”
“哦。”芒种淡淡的应了一声,不再勉强,“有时候我们吃饭,只是为了一个氛围。”
“氛围?”
“对,那种和亲人在一起的氛围。”芒种想起了以前,大家在一起吃饭的场景,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他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可是小野不懂事,接着仰起头疑惑地问:“芒种是在怀念以前吗?不过他们不是不在了吗?”
先前的那种悲怨、厌恶再一次席卷向他,藏在衣袖下的双手微微颤抖。
我知道他们都不在了,我也知道和亲人在一起的奢望永远不可能实现了,我是在回忆过去,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可你就不能放聪明点学会看别人脸色吗,为什么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
芒种清秀素来淡静的脸,因为愤怒而暴起扭曲。他猛地起身,长袖带翻地上的食盒、碗筷,叮叮当当地散落了一地。明明是被阳光映衬得更为夺目的脸,却让人看着毛骨悚然。他的眼中阴云密布,深邃漆黑得看不见底——
“烦死了,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