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冥莽走出房间,沿着外面的那条小道一直走向山后断崖,那个曾经关押着栀夫人的地方。
等到他们到后山时,有不少人已经站在那里了。这其中的人各型各色,有的人穿着打扮是毕乙没见过的,但有的人却穿着席禹教的统一教服。
本来看上去有些违和感的一群人,他们当中却默然流淌着一种一致的气氛,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看着白冥莽和毕乙的到来。
一片寂静中,只听得到很远处传来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更是衬得气氛略显诡异。
仿佛只要抱着她的这个男人不说话,这些人就不敢说一句话、有一个动作。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毕乙自己都惊了一下,她挣扎着抬头去看白冥莽的脸。
白冥莽停下脚步,把毕乙放下来,让她坐在平时自己坐的那块大石上,但没有打算解开她的穴道。
他蹲在毕乙面前,用一种算得上是带着温柔微笑的表情看着她说:“毕乙,你看看我吧,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你是……”毕乙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似乎像是想要触碰他的脸。
“一张皮相而已,但你已经忘记了我。”白冥莽低声说,“或许是天意,还要让我们以这种方式重遇。”
“你真的是……真的是他吗……”毕乙用指尖擦在他的脸侧,目光中带着一丝恐惧,“是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是来报仇的,来报仇……”
“正是。当年席禹教给于我的,现在要一一归还,不但如此,还要加倍偿还。”白冥莽说,“我不会伤害你,但为了防止你出差错,就把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毕乙失声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当年是我亲手对你下了手,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活下来的,但你也不可能不恨我!”
“不……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恨你。”白冥莽看着她,认真地说,“而且,毕乙你知道吗……”
“什么?”毕乙的目光有些微微凝滞。
“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把冗为当做最亲近的人,他是你最尊重的父亲,你也一直理所当让地认为他是对你最好的人。但是你从未想过,最亲近的人,反而是骗你最深的人。”
毕乙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白冥莽,似乎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这种眼神变了,在自从知道白冥莽的真实身份后,她再也没有用过过去的那些愧疚的、关切的、温情的眼神看他,似乎最后只剩下了震惊与恐惧。
避之如蛇蝎。
其实也很不难猜到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是正常人都会做出的情绪表现。白冥莽倒也不觉得怎么样,只是心里难免感到刺痛,毕竟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毕乙带给他的。
但是,就算毕乙没有杀了他,在当时冗为也不会放过他,还是会有人来,用更加残忍的手段杀了他。
这件事情要说出来并不难,但是对象是毕乙,他不得不仔细考虑着怎么说,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
他斟酌着措辞,说:“毕乙,冗为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其实和我一样,是上凌宗的人。”
早晚都要说出来,还不如直接痛快一点,接不接受得了只能看自己。
毕乙果然是愣住了,眼中变得一片茫然:“……你说,什么?”
“你应该有所耳闻,当年冗为做的一些事。冗为曾是上凌宗的人,却杀了宗主的师兄白冥蓁,偷走了白冥蓁刚出世的孩子以及他的佩剑,致使他的妻子思念成疾,最终疯癫失去神智。”
“这个孩子……就是你,白冥蓁,是你的父亲……”
他还没有说完,被毕乙突然尖锐的声音猛地打断:“不可能!我爹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我怎么可能是上凌宗的人!”
她被禁锢着不能动弹,否则可能会冲上前去揪着白冥莽的衣服质问。白冥莽抓住她的肩膀,直视着她的双眼,认真道:“毕乙,看着我。”
毕乙抬起头,愣愣地望着白冥莽,眼睛里竟然充满着朦胧的泪水,似乎是惊疑,是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是一种无奈的悲伤。
她望着白冥莽平静如水的眼眸,渐渐地平静下来。
“毕乙,我这一辈子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谎话,更不会骗你什么。”白冥莽认真地说,“你不相信我也无所谓,但我说的,一定是事实。”
“你一直带着的这把佩剑,名叫‘曙云’,是上凌宗最有名的武器之一,江湖上谁人皆知。冗为偷走了它,但是还是把它交给了你。你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吗?你的母亲是上凌宗的栀夫人,在那灭门一夜中,她被那只怪物‘猤焚’咬掉双腿,然后被冗为抓回席禹教,当做最下贱的奴隶关押着,受尽折磨!”
他说着,想到那个可怜的女人,竟然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声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颤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这里……”
他转过身,指着那个山洞囚笼,让毕乙看到它:“那里……那里就是她被关押的地方!不见天日,受尽侮辱与折磨,她思念着死去的故人和在席禹教的你,最后彻底疯了!”
“她想以死结束这无尽的痛苦,但是冗为以你作为要挟,说如果她自杀的话,就杀了你,逼她承受这一切的痛苦。最后我见到了她,向她保证一定会保护好你,她才心满意足地死去!”
说完这一切,他似乎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疲惫,喉咙有些发涩,又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唯独剩下长久的沉默。周围的人也低着头,都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默之中,不敢大声惊动那两个人。
“我不信……你说的……我才不相信……”
“怎么会这样呢……”
“我不信……”
她看着白冥莽,满眼呆滞。
“你信不信我也好……可是你没有想过吗,为什么这次你的佩剑被发现出现在这个地方的时候,冗为会大发雷霆?他是怕你见到你的母亲,怕你……”
怕你会得知他所做的一切。
白冥莽的话没有说完,看见毕乙的表情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伸出手想安慰一下处在一种极度震惊到失去思考的毕乙,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缩回手,在袖子下握成拳。
“毕乙,”他说,“不管怎么样,我今天一定会杀了冗为。你恨我也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上凌宗的人也好,事情结束后,你可以离开,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也可以……来找我报仇。”
“总之,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现在只能让你留在这里。”
他转过身,走出去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白冥莽,你为什么要出现?我恨你!”
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转身,只是拿出一条发带将头发一束,旁边荻莞走了过来,奉上青色的刀“青灼”。
“走吧,该去会会席禹教的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