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为站在雨中,有人帮他撑着伞,他看了一会儿白冥莽,才慢慢地道:“这件事还需要再好好查查,但你也有疑点。这几天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你就待在自己的房间,哪里都不准去。”
这应该是冗为最仁慈的开恩了,白冥莽冷着一张脸点点头不说话,旁边有两个人走上前来,对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冥莽将伞斜靠在自己的肩上,看了一眼地上不再动弹的哥暕灵,雨水混着血从他的脸颊侧滑落,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冗为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其实今天在那么多人中,心情最不平静的就是他。
不,应该说,自从得知栀夫人消失的消息后,他的心情就再也没有平静过。他现在倒也不在意栀夫人还在不在他的手中,他只担心两件事,一是谁救走了她,二是毕乙有没有知道什么。
冗尚岩凑上来问:“爹,我觉得芒种很可疑,你就这样放过他了?”
冗为一巴掌呼在他头上,吼道:“现在你还怀疑这个做什么?反正他还在我们手上,多派点人盯紧他,等以后有空了慢慢来省。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搞清楚是谁把那个女人弄走了!”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上凌宗的余孽干的!”冗尚岩委屈地捂住额头,“而芒种的行迹鬼鬼祟祟,肯定和他们有一腿。”
“要是那么简单还需要这么大费周折!你说是上凌宗的人做的,那我问你,那些人为什么没有把同为上凌宗的这个人一起带走?!”冗为怒道。
他现在不担心是不是上凌宗的人做的,他现在只担心毕乙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被上凌宗的余孽灌输了什么思想,然后和他们勾结在一起里应外合。
这样想来很有几分道理,毕乙一定是知道了这个女人是她的亲身母亲,才救走了她。
最开始冗为就是这样怀疑的,而离毕乙最近的人就是芒种,所有一切的不对劲都是因为他的到来才出现的。
但是他和毕乙交谈的几次,毕乙对他的态度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对于那些陈年恩怨一点都不知道,这让他疑惑不解。
这也是他默许了冗尚岩这次行为的原因。
不过两个人的理由完全不同,冗尚岩是为了扳倒芒种,但冗为是真的在怀疑他。
冗尚岩被冗为这么一问,也有些发懵,他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目的,哪里去考虑了这么多。
“上凌宗,自从被我满门尽灭后,到现在已经八九年了!这么多年来,他们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沉寂得太久,让人几乎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冗为也是如此,自从毁灭上凌宗后,他的路一帆风顺,顺畅得让他得意忘形,完全忘记了那些深埋于黄泉之上、焦土之下的尸骨。
直到突然得知他们可能存在的消息,冗为才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自己歌舞升平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存在,会对他造成威胁。
这些年来,冗为专门派了人在云朔国全国范围内巡查,就是为了防备上凌宗的死灰复燃。让他高兴的是,一直都没有上凌宗重兴的迹象。
他再清楚不过,即便当年表面看上去是将上凌宗毁灭得一点不剩,看上去是他将上凌宗碾压在脚下,踩进泥土里,让他们永远都无法翻身。
但野火烧不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谁都懂。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这事情没有哪件是尽善尽美的,人的一辈子也是一样的,不可能毫无坎坷地走过一生,总会留下什么遗憾。
只是冗为没有想到的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变数,就是白冥莽,这个人现在还在他眼皮下,好好地活着。
冗为转过头,在雨幕中望着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哥暕灵,眼神露出一种狠绝:“给我查,好好地查,把这个人拖回去仔细询问!他一直就在这里,怎么会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定要问清楚了,是不是上凌宗的人出现了!如果是,找出他们在哪里,然后杀了他们!”
他的话音末尾,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白冥莽被“护送”着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其实一点也不慌张,因为从寥寥几句交谈中,他可以判断得出冗为只是因为慌张而怀疑周围的人,却完全没有把他往上凌宗余孽这个方向上想。
他根本就不会想到,白冥莽这个本应该死去的人还活着,还站在他身边。就像是隐匿于人身后影子中的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暴起给人以致命一击。
没有想到最好,冗为就永远不可能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现在白冥莽只担心一个人,哥暕灵。
从他打量哥暕灵的那几眼就可以看得出,哥暕灵因为被人施以极刑而受了很重的伤,席禹教的这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也知道哥暕灵才是这一切的全部目击人,要弄清这件事也必须要从哥暕灵这里下手。
以冗为多疑的性格,必定想要早日知道结果,哥暕灵会被逼迫得更狠。到时候……只怕一些特殊手段被用出时,交不交代都不是哥暕灵可以决定的了。
白冥莽刚在桌前坐下,送他回来的人拿走了湿漉漉的雨伞,从外面锁上了门。门锁落下的一声响后,窗户被人推开了。
琉永靖蹲在窗檐上,头上悬浮着一片琉羽花的花瓣,花瓣散发出一道柔和的光,至上而下将琉永靖笼罩在内,周围那些雨水就像是被什么透明不可见的东西阻隔了,一滴也无法沾到他身上。
“琉兄,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白冥莽想了想,问。他想去把哥暕灵救出来,但他现在名义上是被软禁着,不方便出现在席禹教众人面前,想来想去,琉永靖的能力也不弱,或许可以请他帮忙。
“除了传信,其他不帮。”琉永靖言简意赅地断绝了白冥莽的念想。
白冥莽苦笑一声,这就是没搞好关系的下场吗?
“你最好不要让我去救上凌宗的那个人,现在正是风口时期,他如果消失了,冗为可能会被逼得狗急跳墙,动用最大的力量去搜查上凌宗。这种情况下,上凌宗很快就会被暴露。”
白冥莽沉默着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发愣。
“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而毁了一个宗门,还是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宗门。”琉永靖说,“其实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考验,冗为暂时不会要了他的命,只要能够承受……”
“承受到什么时候呢?”白冥莽突然打断他的话,“承受到不能承受时,自己选择自尽吗?”
琉永靖觉得白冥莽是有些生气了,愣了一下说:“也不是。”
白冥莽叹了一声气,半垂着眼帘敛去眼中的情绪:“他以前是我的师兄,可以说,我以前上凌宗宗里的同门,就剩下他了。”
“我不想失去这个人。”
过去失去亲人朋友的痛苦从来没有远离他,他对于那些记忆还保留着一种痛苦,每次回想起就像是一块结痂的伤疤再次被撕开。他不得不承认,他对于那种被一个人抛下的感觉,是存在恐惧的。
“所以你打算如何?”琉永靖问,“如果你坚持要我去救那个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不必了,我已经决定了。”白冥莽抬起头,眼中是坚定的神色,“麻烦你传信给上凌宗、琉族、皇宫,以及燕家家主和傺黎公主。”
琉永靖听了这话,震惊地看着他:“你是想……”
“计划提前,即日对席禹教发起攻击。”白冥莽嘴角牵着一丝冷笑,“我不动手……冗为迟早还会对我动一次手。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是在奂城皇宫中,跟随燕连恒学习的几年中,最大的收获。